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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1)

    乔云桦却是不在意的笑笑,“总归我是家里最不成器的,父亲骂我骂的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回了。”

    乔母生怕他说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就环顾了一眼四周,小声说:“怎么总说这些没有志气的话?你父亲骂你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但凡有点……”她还没有说完,乔云桦已是变了脸,“母亲!”

    他转顾看着乔母,见她足矮了自己一个头,身姿瘦弱不堪,那双美眸也褪去往昔风华,仿若一汪死水。这样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说不出的可怜。

    他无奈的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母亲。”抚了抚她的鬓发,才笑一笑,“我这会儿头有点儿疼,先回房休息了。”

    他转身往楼梯上走,待到了拐弯处,抬眼去瞧,见母亲仍旧站在原地,仿若一株即将凋谢的花,在这富贵门庭里奄奄一息着。

    他不忍去看,抬步上了二楼。直至回了房间,他便烦闷的躺在了床上,松了松领口,只觉得头痛欲裂。

    卧室内燃着助眠的香,床上被褥温软舒适,他隐约觉得睡意袭上来,却忽而听见敲门声,“老二,睡了?”

    他仔细辨认,想起这是乔云柏的声音。不由就皱了皱眉,合着眼默不作声。不成想乔云柏竟兀自开门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方说:“你这一个星期见不着人影,一回家就喝的酩酊大醉!”

    乔云桦听不得他教训,便说:“咱们乔家只需要一个规规矩矩的少爷就可以了,何必在拉扯上我?”

    乔云柏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老二,你怎么这样不成器!现今局势混乱,爷爷在国会的地位岌岌可危,咱们乔氏更是军阀眼里的肥鸭子,只恨不得把咱们生吞活剥了!父亲那里早已是焦头烂额,你还打算成天这样鬼混?”

    乔云桦不由就睁开眼,转顾去看他,见他穿着一身冷蓝色的条纹西装,那面庞极是俊郎,只是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将俊美容貌敛去。这样看着,便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

    从前总听奶奶夸耀他,“瞧瞧我们云柏,眉清目秀,自小就乖巧懂事,这样的好相貌,在相书里面,就是那端正纯和,善良多福的人。”

    他蓦然想起这一茬,便忍俊不禁的笑起来,说:“咱们乔氏不是还有你这个大少爷?你只管去帮父亲与爷爷分忧,将来这乔氏都是你的。”

    乔云柏当即皱起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人不是怕我和我母亲分家产么?等到这时局乱起来,我只带着母亲离开,咱们一拍两散!”乔云桦坐直了身子,疲倦的揉着眉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乔云柏默了默,抬眼去看,就见他坐在床边,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偏生双眸是又冷又狠,不过一个眼神扫过来,让人看着只觉得心寒。

    他便寂静无声的坐到了沙发上,隔了半晌,才说:“你总计较着这些,可你平心而论,这些年乔家待你怎么样?”

    乔云桦最不喜欢他这样的口吻,当即就说:“你先问问大夫人待我母亲怎么样?!”

    转眸见乔云柏沉默着不说话,他便冷笑一声,“她一个瘫子,不声不响的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乔氏的继承人?你可别让她失望!”

    乔云柏忽而站起身,他最恨别人用嘲讽的语气提起母亲,但多年的教养使他连生气都是温吞的,只一字一句的说:“你简直无药可救!”

    乔云桦不由就笑了笑,自嘲的说:“我一个私生子,哪能跟大少爷您比?”

    乔云柏不妨他说出这种话来,不觉就十分生气,“这些话总提有什么意思?总归爷爷和父亲没有亏了你,我也是拿你当亲弟弟看待,只是你自己总觉得家中长辈厚此薄彼,处处与他们做对,平心而论,你如果与他们好好相处,会是这个局面么?”

    “别跟我说这些!总归这么多年我鸠占鹊巢已经是得了大便宜,你放心,乔家的东西我一样儿也不要。”乔云桦起了身往盥洗室走,就听乔云柏问:“你就是为着这个,当初才不肯和沈小姐订婚的?”

    乔云桦蓦地顿住,这一刻有太多情绪涌上来,像是愤怒不安,抑或失落?他辨不清。只是转过头去,冷冷说:“你操什么心?还是管好自己吧。”

    乔云柏沉着的看着他,陈述着事实,“当初爷爷不准你插手沈家的事,就是怕你年轻气盛捅出什么篓子,那时候苏大帅有意为难沈家,谁出面都会被拖下水!爷爷与父亲的做法也是为了保住乔家。”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乔云桦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因着卧室只开了壁灯,他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那张俊秀的脸隐在其间,愈发显得阴鸷。

    乔云柏知道他下一刻就要发火,却仍是用平静的语调说:“我知道你恨着苏家,恨着苏苼白。而今沈蔷薇又嫁了苏徽意,你更是恨他们家人。可凭你一个人斗得过他么?之前在特务处待了那么多天,这教训还不够么?”

    乔云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种心事被一层一层剥开的痛楚充斥而来,这是掩藏在他心中的伤,存放在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哪怕轻轻的碰一碰,都是撕裂一般的痛。

    他竭力控制着情绪,淡淡说:“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从出生开始每天都活在家人期望的目光中?你只管一个人站在阳光下就得了,不要再管我!”

    “你是我弟弟,我不管你难道要二妈来管么?”

    “我不是你弟弟!”乔云桦怒吼着,才说出这一句,他便感受到手指在微微发抖,稍缓了缓,才径自往盥洗室去。随手打开壁灯,就见镜中的自己惨白着一张脸,那双眼睛透出麻木不仁的空洞。

    他拧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浇在脸上。霎时觉得神志清明许多,只是思绪仍旧混杂着,让他头痛不已。

    那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响在耳畔,他却没有心思去关。额发尽数湿透,抬眼看镜子,才发现眼中满是红血丝。这样冷静的看着自己,不觉就勾唇嘲讽的笑起来。

    出去时看见乔云柏仍旧没有离开,就淡淡说:“这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乔云柏问:“你老实告诉我,这次七少去前线,你有没有做手脚?”

    “你也太高看我了,他那么精明,我哪里斗得过他?还嫌栽的跟头不够多么?”乔云桦打了个呵欠,坐到了沙发上。

    乔云柏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才说:“现在时局不明朗,一旦苏家倒了,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咱们乔家,我劝你还是别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了。”

    乔云桦不置可否的笑笑,“说白了还是怕我连累乔家,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不做,苏家与乔家的明争暗斗也会停止么?”

    “老二,说真的,之前我是支持你娶沈蔷薇的,只是有时候想想,沈小姐这个人善良倔强,如果她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你认为她会怎么看你?”乔云柏一面说,一面留意他的表情,果然见他眉目一冷,说:“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黄毛丫头怎么看我?”

    顿了顿,又说:“我又不喜欢她!”

    “是么?我以为她嫁给了苏徽意,你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乔云桦皱了皱眉,俊秀的脸上覆着一层复杂莫测的神情,语音却是淡淡的,“你有事就说,别老提这些不相干的。”

    “听说沈小姐在督军府过得也不好,毕竟苏家的水那么深,她一个小姑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淹着了。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不会对她不管不问,只是有些分寸,你要拿捏好。”

    乔云柏稍顿了顿,“毕竟,她已经嫁给七少了。”

    乔云桦嘴角微微抽搐着,却没有说话。乔云柏不觉就放缓了语调,“老二,你也该收收心了。”他说完,就阔步走了出去。

    室内霎时静寂一片,因着没有拉窗帘,玻璃上投射出乔云桦的身影,他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外头像是起了风,隐约可听见风声凛冽。

    远处有霓虹闪着,不过是乏味糜烂的醉生梦死。天空下起了雪,轻轻薄薄的打在落地窗上,映衬在暗夜下,仿若颗颗珍珠。

    隔了半晌,他方才有知觉的动了动,起身走到窗子前,就见偌大的园子白茫茫一片,另一侧建着个花房,因是乔母喜欢,乔父专门找了设计师设计,由高级工匠建造出来。

    整个花房外围皆是白片玻璃,里面放着数盆水仙花,另有几盆君子兰,皆是开的姹紫嫣红。

    园子里亮着灯,乔家上下寂静一片,他只觉得分外幽静,仿若连丝人气儿都寻不到。不由得意趣全无,走过去躺倒在床上,闭上眼,一面是母亲哀哀戚戚的模样,一面是沈蔷薇倔强中带着清冷的脸。

    他想起苏苼白对母亲说的话,“哪里来的野孩子?!也要认我做父亲!如果我将他这个不清不楚的孩子写到苏家的族谱里,岂不是让全天下的人笑话?!”

    他不觉就攥紧了手心,苏苼白,你不认我,那我就让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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