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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1)

    苏徽意不由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我想求你放了乔云桦。”沈蔷薇垂下眼,又说:“我知道他是扶桑特务,但能不能求你网开一面?饶过他一命。”

    苏徽意冷笑一声,说:“谁都可以有千百种理由说服我放了他,唯独你不能!”

    沈蔷薇被他骤然凌厉的样子吓到,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苏徽意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一字一顿的说:“这个乔云桦真是好本事,不光三哥极力为他求情,现在连你也可以抛下仇怨,为他说话。这样可怕的一个人,我怎么敢放了他。”

    沈蔷薇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没有放下对他的仇怨,那些都是我自己经历的,我比任何人都深切的恨,我求你放过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苏徽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精致柔美的容颜,好似仕女图上朱颜玉色的美人,浅嗔颦颦,皆是风情。

    沈蔷薇默了半晌,才说:“如今形式对你不利,听说国会为此事已经对苏家专政多有不满,在多个报社都发了通稿,竭力的煽动社会情绪,组织大学生游行,抵制军阀专权。你手中关于乔云桦的证据一旦公布于众,虽然可以让不明真相的群众知道事情始末,可苏家也因此失去了最大的财力支撑。”

    她抬起头来,目光幽幽看着他,继续说:“虽然现在南地与扶桑停了战,可一旦战事再起,一方面是补给和物资的缺失,另一方面也会造成南地经济瘫痪,那时候就算你有百万雄师,可手无寸铁,你要怎么力挽狂澜?”

    苏徽意听着她一字一句的高谈论阔,就不自觉的勾唇浅笑,问:“你让我放了乔云桦,就是为了这些?”

    沈蔷薇冷冷哼了一声,说:“我和这个人有仇,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我恨不得第一个就给他一枪。”

    她说过,不觉就暗自后悔,想着苏苼白才是她最大的仇人,她将恨意表露的这样明显,恐怕苏徽意会想到他自己身上。

    才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得苏徽意突兀的一声笑,转了眼去看他,见他神色如常的坐在那,似乎并没有去深想她话中的意思。

    他说:“这些个政局里的弯弯绕,原本就是盘根错节的。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关他一段日子再放了他。既然你向他求情,我可以提前放了他。”

    沈蔷薇见他这样坦然,相比自己满腹的心事,倒好似生出愧疚,不由就转了脸,说:“既然你要放了他,该是哪一日就是哪一日,不必听我的。”

    苏徽意见她面颊绯红,一对翡翠耳坠子轻轻颤着,更衬出肌肤如雪,莹莹闪着珠光。

    他收了收思绪,慢慢站起身,说:“你休息吧,我先走了。”沈蔷薇见他转身离开,就焦急的喊了一声,苏徽意回过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问:“还有什么事?”

    沈蔷薇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却也顾不得许多,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自里面拿出婚书来,递给他,说:“我已经签过字了。”

    苏徽意默了几秒,才走过去接过婚书,就见上面多了她娟秀的小字,两个名字挨在一起,而那一句,两姓联姻,良缘永结,便真真切切的圆满了。

    他抬眼看向沈蔷薇,似笑非笑的说:“从前你叫我一声叔叔,一朝结为夫妻,我与你成了平辈,真是亏了。”

    沈蔷薇忍不住呸了一声,“你算我什么叔叔?从前占了我那么多年便宜,现在你还觉得亏了,明明是我亏了好么?”

    她说着,不由就想起父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意蔓延而来,她轻声说:“我有些困了,这就睡了,七少也早点休息吧。”

    苏徽意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淡淡的恩了一声,就拿着婚书转身走了出去。

    沈蔷薇伏在床上,过眼依旧是纷杂的往事,是那个站在时间河流中青涩孤单的少年。而她站在遥远的另一方,已经快要看不清他。

    室内的灯没有关,那青色的帐子像是纱一样,将她轻轻罩在里面,像是钻进了柔软的壳子,再不害怕、惊慌。这一刻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安全感,依然来源于苏徽意。

    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声,合上眼睛,只是长夜漫漫,无端的让人心烦意乱。

    也不过早上六点钟光景,苏苼白便带着六姨太去了餐厅,二姨太身为“主母”太太,历来有关苏苼白的衣食住行,她都要亲力亲为。

    一大早起床备了一些清粥小菜,就见到苏苼白携着六姨太的手缓缓走了进来,因着已是冬天,那六姨太不抗风,穿着件獭皮大衣,头上带着时下流行的洋帽子,倒是比明星还要时髦几分。

    二姨太忙就迎了出去,一面与苏苼白打招呼,一面就挽着六姨太往里边走,说:“六妹才刚怀了孕,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跑这么远来?我叫厨房另备了养胎的食谱给你,正说着要给你送过去呢,赶明儿就在自个儿的小楼里吃饭吧。”

    这一席话自是说的滴水不漏,奈何她与六姨太宿怨颇深,那六姨太向来跋扈,如今肚子里怀了孩子,仗着是苏苼白的“老来子”,更是只恨不能上房揭瓦。

    此刻因着觉不够睡,心里正发着火,闻听了二姨太这几句,就随意脱下大衣递出去,方说:“我跟着老爷子,虽说折腾了一点儿,但我伺候他惯了,他又时刻挂记着我,我也就是仗着年轻,多跑几趟没什么,二姐姐不用费心了。”

    二姨太明知道碰了一个软钉子,好在都是场面上的事,她也懒得去管。几个人依次进了餐厅,另有丫鬟给他们拉了座椅,苏苼白坐上去后,两位姨太太才随着坐到一边。

    苏家是旧式门庭,这些年因着根基稳固,倒是添了许多规矩,三餐里面的早餐从来都是清粥小菜,只是厨房换着花样做一些,倒是色香味俱全。

    那六姨太因着怀了孕,胃口不大好,还未动筷子,便是一通作呕不止。搅得二姨太什么也没有吃,一直在旁边端茶递水。

    苏苼白只当做看不见,兀自坐在那里看报纸,他因着上了年纪,眼力不比从前,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向另一面,却见半面的报纸皆是报道的沈蔷薇。

    标题更是让人大跌眼镜,竟写着:“翡翠笼里金丝雀,富贵门里菟丝花。”

    苏苼白草草扫了两眼,就见沈蔷薇跪在督军府大门外的照片被刊登出来,当即一摔筷子,怒道:“这些个无法无天的东西,打量着要造我的反!以为找几个洋报社胡编乱造几篇,我就没有办法了么?”

    他说完,一指身边侍从官,“你去把老三找过来!”

    那侍从官一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府内众人每日的出行了然于心,遂当即说:“三公子昨晚上就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苏苼白怒极,将报纸扔到一边,问:“那个沈蔷薇呢?”

    侍从官如实的说:“在七少那里。”

    二姨太见苏苼白一副怒火攻心的样子,就说:“老爷子,这大清早的,何必生这些闲气?那沈蔷薇虽说进了门,却没有名分。既然老七喜欢她,不如就将人留下,只当个侍妾养在家里,也好用她管束老七。”

    一旁的六姨太闻言就咯咯笑起来,说:“快瞧瞧,二姐姐惯会收买人心,那沈小姐许了你什么好处?这样的费尽心思为她说话,你不是与方家小姐最为要好么?怎么反过来偏帮着外人?”

    二姨太皮笑肉不笑的说:“哪里就那么简单了?老七这段日子为了让她进门,做了多少事?如果老爷子现在依旧反对她进门,不知道还会惹出多少事,不如就先将她留在府里。等方小姐过了门,再想法子将人撵出去就是,那时候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还怕老七与方小姐有什么嫌隙么?”

    六姨太忍不住呕了一下,抚着胸口平复了半晌,才说:“怪道从前那些书里总写,深宅里面女子多怨气,原来因着有二姐姐这一号的人物看家护院,所以家宅里的女子都不敢吭声,却怨气冲天,搅得一家子不得安宁。”

    二姨太见她犯起了矫情,竟拿她比作看家护院的“狗”,心里凭的忍不下这口气,当即说:“六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为着老爷子出个主意罢了,难道这一屋子女人做过的事情还少么?多这一件便吵嚷着家宅不合,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情做起来,怎么不见得心慈手软?”

    六姨太听她意有所指的这几句,正待要发作,苏苼白却拍了桌子,怒道:“就属你们这些女子最是难养,凑到一处说几句话也要争个高下,这一大早的,没得让人看着心烦!”

    他说罢,就气哄哄的阔步走了。六姨太当即穿了大衣,眼见着苏苼白上了车,心里怒极,冷眼看着二姨太,说:“今儿你出的风头也尽够了,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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