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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阿不

    这里面辈分最大的也就是虞老爷子,况且他可不常来,便将他邀到了首位。至于家丁口中说的做糖,众人没太在意,只有柳荷苒神色微动,也未表露明显异样。

    柳天宁匆匆赶来,礼数周全一一行礼作揖。当朝着虞七行礼时,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正巧对上,不期而遇。虞七立即朝他绽开一抹笑靥,歪头笑眯了眼。

    现如今她对这位表兄可再不如小时候那般捉弄。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人与人之间的身份竟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从前那个小胖丁变成了动不动就脸红之乎者也的小秀才,现在更是成了堂堂七品朝廷命官。

    好像再不能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笑闹了……

    虞七敏锐地发现柳天宁故意躲开她的视线,有些微的失落。

    “依柒依湘,你们也快叫人啊。”

    “舅父、舅娘、天宁表兄,宝儿真心恭喜表兄金榜题名,再祝日后定能成为社稷栋梁。”

    她说话一派爽利,大大方方,不似虞依湘拘束,她在家中是个傲气的性子,出门在外倒收敛许多,显得沉默些许,也跟着虞七一并叫表兄。

    然后便是几个大人之间的谈笑风生,柳天宁似是专心地听着长辈们的对话,偶尔彬彬有礼地回话,叫诸位长辈对他更是赞不绝口。

    虞老爷子笑眯眯道:“天宁这孩子年轻有为,亲家你们可真是有福了。荷苒嫁到我们虞家这么多年,恪守妇道,为人良善,行事妥帖,帮衬着重阳看顾整个家,中馈也掌得井井有条。说来这一切都还是源于亲家家风中正。你瞧天宁不也是个极好的品性嘛!”

    柳长河点头应是,心里隐隐明了。

    果然,虞老爷子接下来的话更是映证了他心中所想——

    “我看天宁年岁方正,如今事业有成,身边若是有位得力良配,帮他妥帖料理家中庶务,不致叫俗物扰乱他的心思,定能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为圣上更好办差。咱们两家是知根知底的,如今依沅已嫁给主簿府二公子,剩下依柒、依湘跟天宁三个孩子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再是熟稔不过,若是能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不是!”

    他活了这几十年,厚着老脸说出这番话来还能游刃有余,柳荷苒和虞重阳倒已经尴尬地面上发红,又羞又气!尤其是柳荷苒,公公在自己兄长面前如此倒贴的做派,可不是在丢人脸,让兄嫂看了笑话,没得误会她趋炎附势,见着亲戚有了前途便巴巴凑上来讨骨头!

    “宝儿、依湘,你们先去院子四处玩玩罢,我们同你舅父舅娘说会话。”虞重阳沉声开了口,面色看起来有些不虞。

    这种大事,虞老爷子竟然越过他直接在外人面前提出,还当着三个小辈,实在做得过分!

    “是。”虞七也蹙了蹙眉,依言退下,心里分外不舒服。

    明明她和柳天宁是再正常不过的兄妹关系,怎么能……祖父这么一闹,以后他们兄妹再见,必然更加生疏。

    “天宁,你也下去罢,好生照顾你的两位妹妹。”

    柳长河也将柳天宁支了出去,如今房中只剩长辈们。

    柳天宁迈出房门后,心里的喜悦翻江倒海,眸里压抑不住的晶亮神采望向两位姑娘同行远去的方向,咬牙踌躇片刻追上。

    虞七和虞依湘一同出来,当着面被提到婚事,两人都有些不自在,步伐不由得有些快,还似乎有些生气。

    两姐妹忽地对视一眼,撞见对方望过来的眼神,不约而同气呼呼道:“你在生气?”

    听见同样的质问,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

    “天宁才华横溢,未来不可限量,是个良配,但是……于我而言只是表兄。”

    虞依湘认真看她一眼,终于对她有些许改观:“我以为你会很愿意。毕竟你和他从小青梅竹马,互相了解对方秉性,若是能举案齐眉,也许是件好事。况且,日后他若飞黄腾达,身为他的夫人不也水涨船高。若是长姐未曾婚假,她必是极愿意的。”

    虞七笑笑:“那你呢,又为何不喜?”

    这两姐妹一直以来关系都僵持,虞依湘素来不喜她,从来不对她有好脸色,二房与大房又素有嫌隙,难得两人能坐下来好生交流。

    虞依湘低下头,手中摧残着攀折下来的残花:“我对他没有感觉。

    长姐一直教我,夫君要有本事,婆家要有权势,才是女子嫁得好。可是……”她轻咬下唇,“我觉得她过得并不舒心。如若我能自己选择,择个平凡之人,以我为尊,大概会不错。”

    而柳天宁那样的,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容貌才学样样不如长姐,凭哪点能圈住柳天宁的心。所以,她不会心动。

    虞七不免高看了她几分,还以为虞依沅的亲妹会同她一样,费劲了心思攀个高门大户,过少奶奶的日子。

    两人心中各有想法,说着难得的体己话,没有注意身后有道身影停伫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开,缓缓消失在院墙的阴影之后。

    那身影周身写满落寞,即使头顶是春日里粲然的日头,也化不开他轻蹙的眉峰。

    “少爷,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厨房里的糖浆给你备好了,可是要开始后面的工序?”

    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小厮立马笑盈盈地迎上来。

    柳天宁从恍惚中被唤醒,愣了愣神,轻轻点头。

    最近他开始学着做糖画,专门向老手艺师傅请教。进了书房,小厮抱来了一罐糖浆。

    原本用来念书作画的桌案,如今竟成了绘制糖画的平板。

    他用尖嘴的木勺舀起糖浆来,认真绘制出一串糖葫芦的模样。谁能想到,文人墨客引以为傲的丹青技法用在糖画上竟再合适不过。

    他将几支中最好看的那支选出来,用匣子装好,交到小厮手中。

    “少爷,还是跟以往一样送到姑奶奶手里吗?”小厮察觉出来些许异常,以往他们家少爷每回叫他送糖的时候,都浅笑着如林间轻摆的松竹,今日似乎沉默了些许。

    柳天宁略微停顿:“嗯,等他们回了虞府再送罢,莫叫她看到了。”

    话里的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这门亲事在虞重阳和柳荷苒的圆场之下没有成真,权当虞老爷子随口提了一嘴,一无互换庚帖,二无商定信物,做不得数。

    但他们离开之后,柳荷苒仍旧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不敢跟兄嫂直视。

    倒是柳家夫妻俩关起门来,自个儿说起悄悄话。

    “夫君,你说荷苒这是何意,莫不是叫上虞老爷来探探我们对天宁婚事的口风,难不成他们当真有和我们结亲的想法?”杨氏眉间一丝忧虑。

    柳长河听闻,淡淡睨她:“有或无不知道,但倘若是有,你怎么想?”

    “我……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咱们家天宁前途无量,他们虞家未必能帮衬到天宁的仕途。”杨氏索性将心底的担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不说别的,她是极喜欢宝儿这孩子的,左右也算看着长大的姑娘,人品秉性再清楚不过。若是放在以前宝儿还毁容的时候,她是绝不会答应的,可如今小姑娘模样身段样样没得挑,但终归家世平庸,在五皇子身边当差的活计还不知长久与否。

    至于虞依湘,她是谈不上喜欢的。性子傲,才情不出众,绝不是个好人选。

    而且,现在递了帖子找她说亲的人家太多了,甚至不乏六品朝廷命官的女儿。

    “你可还记得殿试前,咱们答应过天宁要为他提亲一事?”

    “自是记得。不过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柳长河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很快便会知晓了。若是虞家再来提此事,你可别一口回绝,伤了儿子的心。”

    “莫非!……”杨氏手掩檀口,惊呼。

    “……”柳长河拍拍她的肩,轻笑离开。

    天哪!

    天宁看上的莫非是……

    宝儿!?

    *

    阿嚏。

    入夜渐凉。

    夜风沾湿窗檐,屋内的烛火一闪一闪的。

    虞七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嘴巴里还残留着汤药苦涩的味道。还好,这清肺润嗓的汤药今日便是最后一副,总算不用再熬下去了。

    都说喷嚏一声是想,二声是骂,三声是着凉。也不知是谁在想她。

    她在心里嘟囔着,裹紧衣袖走出房门,碰上正在倒水的春苓。春苓诧异地询问她可是要做什么,虞七摇摇头,将她赶回房间去睡。

    “大晚上的,活计明天做也是一样的,快去睡罢,我睡不着走走,你不用管我。”

    春苓笑着点头,手在衣裳上擦干下去了。

    隔壁房间的虞重阳夫妇房间早就没了光亮,但虞七还是放轻了脚步,走到院里那株大榕树下,撩起衣摆,爬了上去。

    费了好大一番劲才从枝桠爬到墙头,坐在瓦片上能看到小半个栾京。

    今夜的栾京比平日少了许多光亮,街道店铺门头悬挂的指路灯笼好多都被今晚的歪风吹灭,剩下几盏孤零零地摇曳。

    而远处有一处光亮最甚,瞧着方向是新建的胤王府,据说如今正在日夜不分地改造,要在一月之内改建完毕。

    她撑着下巴盯着远处那抹光亮,眸子里映出浅淡的光斑。

    不知道那府的主人在干什么呢?当监工吗?

    之前还信誓旦旦跟她打赌,说柳天宁绝对进不了前三甲,呵呵,现在莫不是被打脸不敢露面了罢!她已经有几日没见过他了……

    这时,一道黑影噗嗤噗嗤从斜方飞过来,收了翅膀停在她的胳膊上。

    “阿不?你怎么来了?”

    手臂上那只黑鹰的爪子极锋利,隔着衣裳抓在肉上,还是尖锐的疼痛。还有那喙如同尖锐的弯钩闪着冷冽的寒光。

    哼,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

    虞七手指留恋耐心地帮阿不梳理身上飞乱的羽毛:“怎么一只鸟跑来了,我这可没有肉给你吃。”

    忽然间,她注意到阿不腿上的信筒里露出一截白色,顺手便将其抽出来。

    她有些心跳狂乱的激动,莫非是第五胤的传话?

    手指将纸条展开,可惜夜色深重,看不清字迹写的究竟是何。她攥禁纸条在手心,立马又沿着枝桠树干爬下去蹬蹬蹬一路小跑。阿不伸展翅膀跟在她身后飞进房中。

    借着烛灯,手指有些急切地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清秀隽永,一看便知是个清澈干净的人儿,可惜不是第五胤的字。

    信上说,希望她不要在意白日里两家长辈的玩笑话,莫要为此闷闷不乐。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要她不愿,就永远不会变。

    言辞恳切有礼,仿佛那个一身青竹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朝她行礼作揖,告罪失礼之处。

    虞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里的失望被抹淡。柳天宁倒是当真耿直得厉害。

    “不过阿不,你是怎么跑到柳府去的,你主人知道吗?”

    手指挠挠阿不。

    黑鹰用喙捯饬捯饬脖颈处的羽毛,并不理会她。

    虞七笑笑,用镇纸铺平一张信纸,打算回封信给他,告诉柳天宁无须在意,论起不好意思的话,也是她该对他抱歉才对,毕竟是虞老爷子提出来的荒唐事。

    写罢,她便将信纸叠好重新塞回信筒之中,拍拍阿不:“去吧去吧,飞回你过来的地方。”

    阿不通人性,舒展翅膀便从敞开的窗户处飞了出去,乘着夜风滑翔空中。

    清晨。

    天才蒙蒙亮。

    柳府起来伺候少爷洗漱的小厮便惊喜地方发现黑鹰又回来了,正眼巴巴地蹲在房檐下,昂头梳理自己乌黑滑亮的羽毛。

    “少爷,那只黑鹰又回来了,还带了信,您快来看看。”

    柳天宁着一袭中衣便匆匆推门出来,将黑鹰带进房中,将纸条视若珍宝地反复摩挲看了几遍。

    小厮在一旁准备好热水与毛巾,往他的方向瞄了好几眼道:“少爷,您别怪我多嘴,您要是中意虞二姑娘,何不赶紧叫老爷夫人上门提亲,或者干脆直接问问二姑娘的心思,您这般自持,什么都不肯说,人家心里也不会知道您默默付出了多少,要是人家姑娘的婚事定了旁人,您后悔都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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