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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人死如灯灭

    裴瑶卮睡得不安稳,五更天时悠悠转醒,摸到身边冰凉一片的枕衾,整个人猛地坐了起来。

    寝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萧邃?……萧邃?”

    她披衣起身,趿上鞋满殿走了一圈,都没找见人,心里一下子就急了,也顾不得整顿衣装,直朝殿外冲出去,才一开门,就将在廊下守夜的婢女给惊着了。

    婢女行礼告罪,又问娘娘有何吩咐,得知她是要找楚王殿下,便朝后头小厨房指了一指。

    裴瑶卮一愣,“你说……他在小厨房?”

    婢女颔首,细细看去,神色间还带了一丝善意的取笑,“娘娘自己去看看便都知道了。”

    裴瑶卮一头雾水,但好歹知道了萧邃所在,心里多少还是安定了些。

    她拢了拢外衣,疾步走到小厨房门口,见房门半掩着,她便放轻了力道去推,但还是发出了‘吱呀’的一声,搅扰了拂晓的寂静。

    萧邃背对着门口,站在案板前,两袖高高撸起,不知正在忙些什么。

    “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他没回头,却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温声含笑道:“才刚你推开寝殿大门时的动静,我早已听清楚了,不差再多来一回。”

    裴瑶卮暗自苦笑,走到他身后,伸手环紧了他的腰。

    萧邃侧目与她对视一眼,无奈叹道:“才睡了这么两个时辰,你可真是叫人不省心呐!”

    “你在做什么啊……”裴瑶卮没理他这茬,伸长了脖子往案板上看,等认出了他这案板上的东西时,她不禁一怔,“这是……”

    萧邃笑了笑,挑眉道:“不认得了?”

    认得。

    她想,怎么会不认得。

    “术荐神仙饼,菖蒲富贵花。”她低低一语,一段旧日在宁王府中的记忆适时地蹦跶出来,将她不安的心肠烘得温热。

    她带着自己不知道的笑意,脸颊贴在他背上蹭了蹭,“原来你真的会做啊……”

    萧邃闻言,脱口便想问她一句,自己何时骗过她。但也就在这转瞬之间,他想起了温怜,故而一切有关‘信’字的话,便可都免了。

    “本来想趁你睡着时给做出来,晨起给你当早膳的。”他道:“你倒好,还真是半点都不乐意成全我。”

    裴瑶卮好脾气地认错,说着下不为例。

    “对了,你就这么回来了,不会耽误事么?”

    说起来,她还真不知道他近来到底再忙什么,之前问他时,他只说兹事体大,要等确定确实了之后再与她说,她便也没再深究。这会儿想起……既是兹事体大,那他就这么撂下手头事务回来,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萧邃却只是叫她放心。

    “其实该查的,也都查的差不多了。”他语气明显低落了些,缓缓道:“我留了子珺在那边,估计再有几天……他便能回来复命了。”

    裴瑶卮从旁凝视了他片刻,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不安道:“事情很严重吗?”

    萧邃看向她,没有说话。

    裴瑶卮便明白了。

    “不管是什么事,你现在都不要想。”他说,“现在我背着你往前走,等你过了这道坎儿,再同我并肩而行。

    裴瑶卮,不管你需要多长时间,我都等得起,你放心。”

    “那要是……”她话音缥缈,许久未见后话,萧邃等了一会儿,便笑了。

    “那你也放心。”他回身将她往怀里一带,“你一辈子走不出来,我就背你一辈子、陪你哭一辈子。”

    萧邃在府中陪了她四五日,裴瑶卮心绪稳定了些,便不愿意他继续为着自己而荒废时光了,好说歹说,终于将他打发出了王府,去做正事了。

    临走时,他还不放心,再三嘱咐瞬雨,一旦王妃这里有事,便立马着人去通知自己,瞬雨一一应下,最后问:“不知该派人去何处寻您?”

    楚王府门前,萧邃目色微沉,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望了出去。

    “温府。”他道。

    这日头午,楚王殿下顶着日头,在温府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等来了无可奈何的独觞。

    独觞莲步轻移,站到他面前,福身施了一礼。

    “楚王殿下。”

    萧邃颔首,也不言语,等着她的后话。

    “唉……”独觞无奈,“我家娘娘遇疾不见客,殿下您又何必如何执拗?这难道就是楚王府的礼数吗?”

    萧邃淡淡一笑,未入眼底,“姑娘或许不知我萧邃的规矩——楚王府的一切礼数,都要以楚王妃的喜怒为先。

    岐王妃若是记得当日拙荆离开温府时是何模样,那她就应当知道,今日本王登门求见,这一面,她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独觞被他这语气一刺,眼里顿时便涌上一股戒备。两人对峙片刻,最后,还是她不情不愿地让了步。

    萧邃被她引至一方极幽僻的院落,到了地儿站在门前,他站了站脚,似乎有些犹疑。

    独觞见此,便笑道:“怎么,是您自己非要见王妃,如今却不敢迈这一步吗?”

    萧邃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这时候,屋里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女声。

    “独觞,不得无礼。”

    话音落地,一身素白的温怜也站到了他面前。

    她摆摆手,将独觞遣了下去,萧邃便也示意随行侍从退下。

    “王兄不必拘礼。”温怜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看着冷得很,说出来的话,却难得算得上客气。

    她回头四下望了一圈,告诉他:“此处,乃是汲光师叔旧居。”

    萧邃神色一动。

    两人在正堂坐定,萧邃手边早已摆好了一盏茶,温怜率先说道:“其实你我这一面,实在没有必要。”

    她看着萧邃,“你若是为给蘅蘅报仇而来,请恕我目下还不能如你所愿。”

    两人对视许久,萧邃先一步收回目光,毫不设防地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她没有告诉我是你害死了她。”

    他说:“她只告诉我,你是汲光的人。”

    温怜脸上的神色很细微,但也很精彩。

    萧邃过去从没有机会看到她这样的一面。

    “她啊……”温怜低下头,微微一缕叹息,夹杂着颤动,“她,她这是怕你杀我。

    ——既怕你动这个手,又怕死的人是我。”

    一语中的。

    萧邃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解一道题。

    “温怜,你这样聪明。”他说,“裴瑶卮比不了你。”

    温怜却是摇头,“那是因为她心里的情意比我多。”

    情意一多,难免便会蒙蔽双眼,否则,她也不会在岐王妃加害仁懿皇后的流言传得满天飞时,还查也不查,便给温怜贴上了一张无罪书。

    只因这人是温怜。

    ——她从未怀疑过的温怜。

    温怜看着手边的杯盏,目光发直,点头道:“这是好事。”

    片刻,萧邃说道:“你跟她说,你知道汲光的目的是重追华都世,而你也愿意襄助他——这话或许气急了的裴瑶卮会信,可我不信。”

    温怜朝他看去。

    萧邃坦然道:“倘若重追华都世、毁灭当世一切是你的目的,那当初运儿被潘整所擒时,你不会气急败坏,同我登门问罪。”

    “这三千世界,你还有许多在乎,裴瑶卮如今看不见,但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我得确保,真到了那一天,我能让她宽心。”

    他问:“温怜,你究竟想做什么?”

    另一边,萧邃离府不久,宫里便传出了一道消息,瞬雨收了信儿,来到裴瑶卮跟前禀道:“王妃,宫里才来的信儿,潘贵妃薨了。”

    落在画纸上的笔锋停住了。

    一幅好好的岁寒图,就这么给毁了。

    裴瑶卮搁下笔杆子,缓缓坐了下来。

    “真的死了?”她目光发直,幽幽问。

    瞬雨颔首,只说确实。

    她沉默了半天,忽然间,轻轻笑了一声。

    “七年。”她道,“原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帝宫、到了那人身边,也就这七年的寿数……”

    可见这世间事,与帝字沾边的,便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罢了……”她道,“逝者如斯,往后不必再提了。”

    瞬雨福身,低低应了声是。

    潘若徽这一死,裴瑶卮心中除了空泛,倒也并无别的感受,反倒是玉泽宫中的萧逐,暮色十分,见到哭成个泪人儿似的赶来奏报的翠绡,一时虽未见潘若徽的尸身,心底却也安稳了不少。

    人死如灯灭,他想,自己的秘密,好歹算是安全了一大半。

    只是这一时的安稳过后,他便又惴惴不安了起来。

    “陛下,娘娘这一去,身后的丧仪该怎么办,还要请陛下决断。”

    殿中,翠绡跪在御案前头,恨不能说一句话,便跟着留一串眼泪。

    萧逐听得烦闷,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却是十分地温软。

    他起身来到翠绡面前,亲自拉着她的手,将人给扶了起来。

    “你看你,哭成这样……叫朕看着如何放心呐!”

    他一边说,一边叹道:“虽则太医院早已有过话,叫朕有个准备,但真到了这会儿,若徽这一走……”他闭目摇头,痛心疾首:“朕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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