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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一日如三秋

    待圣母皇太后丧仪过去,转眼已是六月。

    这日头午落了点雨,午后太阳透出来,就着一先的湿意,暖风吹拂,甚是怡人。

    合璧殿里,因着主人不在,丫头们趁天气晴好,便都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到园子里闹去了,一时倒显得十分寂静悄怆。萧运穿门入庭,冷不丁见着四下无人,还以为自己白来一趟,扑了个空呢。

    不过往后头庑房走近,听着里头传来的细细碎碎的声响,他便又放了心。

    立在门前,从怀里掏出面小铜镜,将自个儿人见人爱的姿容端量了个六七八九遍,小王爷满意了,仔细收回镜子,抖开手中折扇,刻意地嗽了两声。

    “咳咳——!”

    屋子里,正扒在箱子边儿收拾小药瓶的姑娘一听这声音,当即一僵,随即猛地抬起头来,险些没撞上箱盖。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那人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一般,满口喊着‘我回来啦’,活像只鹦鹉。

    宿轻尘一路扶着自己僵疼的脖颈,走到门前,一把将房门打开。

    萧运没来得及收手,直接一指头敲在了她脑门儿上。

    “嘶——!”轻尘捂着头,心道:好么,到底还是应了句是祸躲不过。

    萧运冷静地收回手,啧了一声,问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轻尘半点不含糊,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折扇,利落一合,便往他头上敲去。

    被萧运一脸‘早有所料’地给拦了下来。

    成功躲过一记偷袭,小王爷笑得得意,正想开口,忽然膝头一痛——垂眸看去,那丫头楔在自己膝盖上的蹄子还没撤走呢,仿佛就等着给自己展示一下她这声东击西的本事。

    轻尘慢悠悠撤回脚,遗憾地叹了一声‘哎呦’,将他的话买一赠一地还给他:“小王爷,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尽往人家脚上撞?”

    说完,也不等萧运回话,她把扇子别到自己腰间,朝他做了个鬼脸,返身走回屋里。

    萧运满脸幽怨地尾随她进了门。

    “哟呵——!”一拐弯,他便见内室里各样的瓶瓶罐罐摆了满地,不觉惊呼一声,问她:“你这是憋着要毒死谁呢?”

    “哼哼,谁欺负我我就毒谁呗!”她边说,转头见他一脸不客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登时小脸一垮,走过去拉扯他:“哎呀,你讨不讨厌?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坐我的床!”

    “嘁……过去睡我都睡过,这会儿坐一坐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往里挪了挪,坐得愈发实在了,嘴里还道:“我就坐!就坐!”

    “那时候你多大,现在你多大?”她满不乐意道:“我可是正经人家闺女,伤人名节毁人清誉的事儿,你敢干起来就半点负累都没有么?”

    “嘿!你还知道你自己是正经人家闺女呢?”萧运故作夸张道:“啧啧,‘毁人清誉’——我看你这点清誉,早都被你自个儿毁得差不多了!”

    “嗯?”轻尘一听,拉扯着他的动作停了,一边思考,一边从一旁小案上抄过一瓶百花蜜抿了一口,“我怎么不知道?”

    萧运这话明显意有所指,从刚才在门口,她就觉着这回见面,这人态度有点不大对劲,但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是个合规矩的好姑娘,横竖都与伤风败俗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萧运冷眼看着她,抱臂一笑:“啧啧,还装傻呢,姐姐?”

    这声‘姐姐’一叫,适才还张牙舞爪的丫头,立马啥脾气都没有了。

    她皱着眉抓抓头,蹲回到箱子前,继续对付那些瓶瓶罐罐,“我是不知道么……谁装傻了……”

    “呵,”萧运冷漠地下断言:“那你就是真傻。”

    “喂!”轻尘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别以为你卖乖叫姐姐,我就不舍得揍你!你要是再跟我没大没小的,当心我告诉我爹去,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治死你!”

    萧运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要是你爹知道了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儿’,那他头一个要治死的,定然不会是我。

    身边半天没动静,轻尘一边将几个毒药瓶子箱子边角怼了怼,一边苦口婆心地开始劝:“运儿,你都这么大了,再过两年,殿下都该给你寻摸婆家——哦,不是,是给你找媳妇成婚了,你可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有事儿没事儿就编排我,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了……”

    她说得兴致勃勃,萧运看着她的眼神儿也越发深沉,冷不丁一声轻笑传来,他道:“怎么着,叫你声姐姐,你还真拿自己当我娘了?宿轻尘,要不要我跟你好好算算,从小到大,到底咱俩谁给谁背的黑锅更多?”

    轻尘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没一会儿,却又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成天骗我,给我顶几回锅怎么了?”怨念上头,手底下的瓶子被她弄得叮咣作响:“拿糖葫芦骗我佛跳墙的不是你?又说骑驴比骑马气派,不止诓了我的坐骑,还叫我倒贴了一把长命锁——”

    她越说越气,也不拘抄起了瓶什么东西,随手就往他身上掷去。

    “萧运,你还要不要脸了?”

    萧运把那小瓷瓶稳稳接在手里,笑嘻嘻地哼了一声,细看去,眉眼间竟还有那么一丝得意。

    “这什么?”瓷瓶上没贴名目,他将瓶塞拔掉,凑到鼻前嗅了嗅,似还有点甜丝丝的:“也是花蜜么?”

    轻尘不爱搭理他,甚为嫌弃地摆手敷衍道:“啊啊啊,是是是,花蜜,你喝吧!”

    她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想,不经意的一转头,竟真见他仰头将那一小瓶东西给灌下了肚。

    “娘啊!”轻尘脑中一白,挣扎着站起来冲到他身旁,一把夺过了小瓷瓶,“你作死啊!叫你喝你就喝?万一是毒药呢!”

    萧运见她小脸煞白,一时也有点懵,“你,”

    “你不是说,能喝么?”

    轻尘一眯眼,狠狠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我让你死你也死去?”

    萧运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垂下头,低低说了个字。

    “嗯?”轻尘分心问他:“你‘嗯’啥呢?”

    萧运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指了指那小瓷瓶:“这到底什么东西?真会死啊?”

    “这……”轻尘这会儿辨别出这瓶里是什么,脸上一点点复杂起来,隐隐还透着一点屈辱。

    “没什么。”她一摆手,“反正也是没什么效用的失败品,喝就喝了吧。”

    说完,她就要转身,不想却被萧运攥紧手腕给拉了回来。

    轻尘心里正怅惘着,一不留神,脚下拌蒜,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鼻尖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时,她默默眨了下眼,跟着就眼泪就掉下来了。

    萧运把人扶起来,见到她的这模样,立时就慌了。

    “唉,你,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地战起来,一会儿弯腰检查她脚踝,一会儿拉着她手腕在自己面前转圈儿,“扭到脚了么?还是磕到哪儿了?……哎呀,我错了行不行?姐姐?你别哭了,哪疼我给你呵呵……”

    等他忙三火四地把自己给伺候熨帖了之后,轻尘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一手捧着他殷勤奉来的茶,一手抽出腰间的折扇,冲着他胸口用力地戳了一下。

    “以后别练武了么。”她吸了吸鼻子,“撞着了好疼。”

    萧运看了眼她透着浅红的鼻尖,接过她喝完的茶盏,恹恹地‘嗯’了一声。

    两人幼时在酹昔台一起长大,轻尘大他一岁,自己又是家中长女,下头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原就是当姐姐当惯了的,是以总觉得自己是有照顾他的责任的。

    萧运平时不拿她当姐姐待,以前说起这一岁之差,深觉被个小丫头压了一头,还很有点屈辱之意。但再长大些,当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惹着她了,只要唤一声‘姐姐’、卖一回乖,她总会无一例外的招架不住之后,他就又觉得,这一岁之差,其实也没什不好。

    至少是给了他一个屡试不爽的哄人法子。

    轻尘揉着鼻子,闷闷地问他:“你怎么在陵城呆那么久?这都六月了,才回来。”

    “怎么,你想我呀?”

    轻尘仰头想了一会儿,末了还真点了点头:“别说,咱俩也老没见了,还真有点想,嘻嘻。”

    嘻个鬼啊你嘻,萧运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一边给她削果子一边想,自己这根本是对牛弹琴。

    顿了顿,他正经了些答她的话:“原本早想回来的,但临出门赶上梁太后崩逝,我就又在王叔那多留了几天。”

    原先刚到尘都不久,他便出门去了趟陵城,原是为着给久不见的宁王叔请个安,却不想这一走就耽搁到了现在。

    “几天?”轻尘哼笑拆台:“原来在小王爷这里,‘一个月’是等同于‘几天’的?”

    萧运七扭八拐地摇头‘嗯’了一声,“是‘几天’等于‘一个月’。”

    轻尘想了想,小脸一皱:“有啥区别?”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他心想。

    “没区别。”他道,“逗你玩。”

    轻尘半耷眼皮,利落地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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