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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众口铄黄金(六)

    九月十五,千秋令节。

    今岁的千秋节,与往年不同,皇后闭门不出,请安、升座、摆宴等事一应皆免,从庙堂到内宫,皆如同每一个寻常日子一般,悄无声息的。

    萧逐自那日在长秋宫与裴瑶卮不欢而散之后,这口气憋在心头,越积越重,索性连封赏也没颁,只当没这个人、没这回事。

    一日短长,从烈日当空到华灯初上,说过也就过去了。

    萧逐把自己关在凌云殿中批折子,直至后半夜,依约觉出了困倦,正要吩咐安置时,却见孙持方慌慌张张地进来,跪地禀道:“陛下!启禀陛下,长秋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不好了!”

    长秋宫彻夜掌灯,宫外庭中,站了大片闻讯赶来的嫔妃,宫内凤榻上,皇后娘娘双眸紧闭,面色青白。

    何太医诊个脉,身上的汗浸湿了两层衣衫,所幸最后的结果让他松了口气。

    他匆匆回身,扑跪在萧逐面前禀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昏厥,乃是中毒所致,若臣诊断无误的话,娘娘,应当是误服了砒霜……”

    一语未落,萧逐寒冰似的声音陡然而起,像从牙缝里磨碎了吐出来的:“砒霜?!”

    何太医身上发抖,头又低深了些:“陛下容禀!所幸娘娘服食不多,中毒尚浅,微臣已给娘娘服过了解毒丸,稍后娘娘便会苏醒,往后只消好生服药调养,自可痊愈!”他说着,双臂大张,五体投地:“是天佑大梁!皇后娘娘吉人天相!”

    ……还好,还好。

    萧逐双眉拧紧,缓缓侧目朝着床榻上的人深深一望,心头满是后怕。

    他颤颤呼出一口气,沉声对何太医吩咐:“你只管开方子抓药,皇后的安康,朕交在你手里,若然有个万一……你知道会如何。”

    何太医两股战战,忙道:“臣定当全力以赴,保全皇后娘娘平安!”说罢,便带着药童匆匆退下。

    萧逐坐在那儿缓和了须臾,方才起身,一步步走到她床边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

    冰冷而愤怒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纺月绣星等人霍然跪了一地,嘴里纷纷说着告罪的话。

    “陛下,陛下容禀……”跪在最前头的纺月垂着头急切道:“今日娘娘千秋,可娘娘从早起闹胃痛,一直没什么胃口,直到晚点时,各宫的贺礼纷纷到了,贤妃娘娘等人送了各样的吃食来,皇后娘娘唯恐辜负了后妃们的心意,这才吩咐奴婢等人摆桌,谁料还没动几筷子,娘娘的脸色就变了!奴婢等人吓坏了,赶忙传了太医来,谁想到……谁想到……”

    纺月越说到后头,声音越低,隐隐已问得一二声啜泣。

    “陛下!您要为娘娘做主啊!”绣星俯首道:“娘娘只晨起喝过咱们自己宫里煲的半碗粥,若是那粥里有问题,定然不会等到这个时辰才有反应,眼下的情况,送来吃食的后妃之中有人存心谋害娘娘!在膳食中下了毒,这才害了娘娘……”

    一时间,长秋宫的宫婢太监纷纷叩首,异口同声道:“请陛下为皇后娘娘做主……!”

    “她今天都吃过什么——”萧逐握着她的手,小心地控制着力道,连带声音,也越发显得压抑,“一样一样,全都给朕呈上来!”

    纺月应声起身,才要离去,床榻处,却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瑶卮!”看着她睁开双眼,萧逐顿时面露喜色。

    “等等……纺月,等等!”裴瑶卮才刚转醒,顾不上回应他的嘘寒问暖,她依稀听得萧逐最后的话,此间不消细想,只一味慌张而吃力地去拦纺月的脚步。

    见她挣扎着要起身,萧逐连忙扶着她,柔声劝道:“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其他的事都交给朕,不管是谁害的你,朕跟你保证,朕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瑶卮,你好好歇息,什么都不用操心!”

    她看了萧逐一眼,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不信任,萧逐被这一眼刺得恍惚,手中都失了力气。

    裴瑶卮还是坐了起来。

    “纺月,你去,将各宫嫔妃送来的吃食全都毁了,不准查。”

    纺月大惊:“娘娘……”

    萧逐亦未曾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瑶卮,你疯了吗?”

    裴瑶卮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见纺月杵在那里不动,她索性便要亲自下床去处置那些吃食。

    “裴瑶卮——!你闹什么!给我老老实实躺着!”萧逐急了,一时忘了她的虚弱,手上一用劲儿,便叫她重新摔回了床榻上。

    如此一来,他又后悔自己手重,刚攒起来的气势又消下去了。

    “唉……”他无奈一叹,扶着她坐好,耐着性子道:“你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么?瑶卮,别这么固执——哪怕就这么一回呢,你不心疼我,也心疼心疼你自己,行不行?”

    裴瑶卮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就在萧逐以为自己说动她了,正要回头重新吩咐纺月去做事时,她却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臂——

    “我说,不能查。”她一字一字道:“不准查!”

    萧逐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间,顿悟了些什么。

    “……你知道是谁做的,是不是?”他问。

    裴瑶卮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手上半点不肯松劲儿。

    萧逐已经得到答案了。

    “绣星,”他用力拨开她的手,转头利落吩咐:“过来侍奉你主子。纺月,去将今日后妃送来的东西一样不差地给朕呈上来!”

    两人各自领命,萧逐又唤来了孙持方,命其传令六宫,齐聚长秋宫正殿。

    多数嫔妃,此刻就站在庭中,诏令一到,纷纷进内,各自入座。唯有一人,是孙持方现着人去请过来的。

    梁烟雨赶来时,面目清醒,衣装端正,见到高座上沉着脸的萧逐,她还不明就里地请了安,妄图活络气氛般的玩笑了一句,只说大半夜的,不知皇后娘娘这里又生出了什么事,非得劳动了表哥与六宫齐聚于此。

    “生了什么事?”萧逐目色不善地质问道:“你位列贵妃,原该为众妃妾之表率,礼敬中宫,克勤克俭。怎么如今皇后遇疾,六宫齐聚,却唯有你一无所知,还好意思腆着脸对皇后冷嘲热讽!”

    手边的茶盏随着他的话语而落地,下一瞬,以梁烟雨为首,纷纷跪地道:“陛下息怒……”

    “表,表哥,是臣妾错了,”梁烟雨怯怯地抬眼看向他,低声撒娇道:“表哥,烟雨错了,您别生烟雨的气……”

    萧逐不耐地瞪了她一眼,不欲与她纠缠。

    “纺月!”

    他一唤,纺月应了声,随之一拍手,便见数名宫监合力,将一方紫檀雕花膳桌从后殿抬了上来。

    纺月站在萧逐左手边,昂首对众人道:“诸位嫔妃娘娘容禀,今日皇后娘娘昏厥,原非遇疾,实乃有人蓄意加害,在进献与娘娘的膳食之中,投了毒!”

    此言一出,殿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怎会如此?是谁这样胆大包天,竟敢加害皇后娘娘!”

    “……今日原是娘娘的千秋,竟生出这般龌龊晦气之事!这下毒之人好生歹毒啊!陛下定要严惩此人,为皇后娘娘做主!”

    “姐姐说的对!皇上定要严惩投毒之刃,杀之以平众怒!”

    义愤指责之言层出不穷,唯有坐在秦淑妃下首的贤妃娘娘满面慌惧,趁着四周围声音小些,便紧着向萧逐问道:“陛下,皇后娘娘如今怎么样了?可还平安么?”

    萧逐顿了顿,才深深地看向她。

    在对上他的目光时,相悯黛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是那样复杂,与看着这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陛下……”悯黛有些慌了,她的第一反应,是瑶卮出了什么事。

    可细细看去,她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眼里带着失望,带着挣扎,更带着……痛恨。

    领会到这一点,悯黛陡然一惊。

    萧逐捕捉到她这一细微的反应,当即眸光微眯,问道:“贤妃,你很害怕?”

    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相悯黛身上。

    悯黛隐隐生出些不祥之感,但她还是坦然起身,磊落道:“是,臣妾害怕。”

    她说:“臣妾心系皇后娘娘安危,一时不见娘娘平安无事,便一时难以心安。”

    “呵……”萧逐笑了,搭在扶手上的手掌攥成了拳,“见了她平安无事,你便会心安了吗?”他摇摇头,“朕可不这么想!”

    “陛下……”悯黛疑惑且讶然,语气也强硬了不少:“您这是何意?皇后娘娘若然平安,臣妾拜神还愿还来不及,怎会不心安?”

    萧逐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朝膳桌上的寿桃抬了抬下巴,问道:“贤妃,这寿桃可是你进献的?”

    悯黛侧目看去一眼,颔首道:“是,这寿桃的确是臣妾进献的不错。”

    萧逐点点头,起身,一步步朝悯黛走来。

    “贤妃一向敬重皇后,皇后也信任贤妃。今日皇后千秋,六宫所进献的吃食,在摆上皇后膳桌之前,一一都试了毒,除了一人所献之物——”

    他在悯黛面前站定,凛冽的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豹子,“贤妃,这寿桃究竟有何乾坤,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朕宣太医来,细细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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