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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此际难分付(三)

    眠云馆中,裴瑶卮思量了两天,最后还是决定,回到萧邃身边去。

    “主子,不能再想一想吗?”

    对她这个选择,纺月是大出意料。原本按照她对主子的了解,这三条路里,她最不可能选的,就是这一条。

    “您便是担心清檀,也未必非得回到楚王身边去啊!”纺月说着,又问:“还是,您担心您这一走,会牵连到相氏?”

    裴瑶卮摇摇头,“我原是被人劫持走的,又不是我自己逃走的,更何况温晏叔叔既然能把这三个选择给我摆出来,就代表无论我怎么选,他都会为我周全好后事,对相氏,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如此,您为何不能留下来呢?”纺月不解,“清檀过几年也要出嫁了,您若真不放心,便托怜姑娘照顾过这几年也就是了。您这么一回去,往后的路如履薄冰,何必呢?”

    她是当真想不通,就算主子真定下了报仇之心,可楚王妃……那是萧邃的王妃啊!一边是自小向往的自由,一边是仇人身边谨小慎微的日子,她怎么会选择后者呢?

    想到这里,纺月不觉灵光一闪,“……主子,您该不会是……”

    裴瑶卮看她这般神态,当即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她接过纺月的话替她问:“我该不会,同一个坑里栽两回跟头,又看上萧邃了?”

    纺月没说话,眼里倒是多了点惊恐的意思。

    所幸,她见主子摇头一笑,“我心里,虽然对温晏叔叔还有许多疑虑,但却也感怀他此番这般用心——谢他愿意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不必受制于人。”她告诉纺月:“稍后你若是有机会见到他,务必帮我转达了这份感念。”

    纺月愁眉不展地点点头。

    “至于自由……”她寞然一笑,“心中执念未散,即便天涯海角凭人去,终归也是不自由。有些事情,上辈子没完的,这辈子,总得了结了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纺月已知她主意已定,这条回头路,无论如何也是要走的了。

    “奴婢知道您心意已定,劝是不能再劝了。其实想想,您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奴婢原是不该再有妄求了,至于往后的事——”

    她神色微肃,语气都添了两分郑重:“奴婢自是不能跟在您身边,但这几年,奴婢在含丹城也经营了一份儿势力,自从皇上重启不可台,解禁汲国师之后,含丹这几年繁荣复苏,很是昌盛,达官显贵,往来不绝。稍后奴婢会派人设法潜入楚王府,与您联系,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其传话出来,奴婢在外,自当尽心竭力。”

    她这番话,并未使得裴瑶卮有多高兴。

    她看着纺月,眼里是明知故问的模样:“你经营势力,所求为何呀?”

    纺月不假思索:“奴婢活在这世上,从来都是为了您。”

    裴瑶卮有些心软,也有些悲凉。

    “你们几个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这不是主仆情分,是亲情。”她抚着纺月的面颊,耐着性子道:“纺月,你既然为我,就应该知道我所在乎的是什么。仇恨这回事儿,看着身边的人牵涉其中,我不会高兴的。”

    重逢纺月时,她其实很希望,自己能听到她已然嫁人生子,安享天伦的消息。这样太太平平,宁逸喜乐的日子,她自己没福气过,便也越发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拥有。

    可这丫头啊,却又偏偏揣着满腔的恩义情分,走了一条这般艰难的路。

    好在,如今,还是来得及的。

    “纺月,你要听话,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外头,也要多念一念你自己。”她道:“百十个仇人的死讯,抵不过一个家人的喜讯更能让我欢喜,我这一世来之不易,你舍得让我成日家为你发愁吗?”

    泪水珠串儿一样掉下来,纺月咬着唇,一下下点着头。

    “奴婢明白的……”她蹲下来,伏在瑶卮膝上,哽咽道:“主子从来都是最好的,奴婢……会听话的,不叫您不安心。”

    接天谷所在,距离陵城,差不多有三日路程。

    眠云馆里的车马卫从,都是现成的。楚王殿下拉出来寻人的阵仗极大,裴瑶卮既打算回去,此间倒也不必费太多功夫,只消大大方方北上陵城就是了。照她所料,出了接天谷,见了人烟,估计也就能见着楚王府的人了。

    然而,路上走到第三天,眼见已路过了两方村落,陵城的南城门都极目可见了,她却始终未曾见过一个楚王府的人。

    心底渐渐失了底气,她琢磨着,难不成萧邃这般没良心,说什么大肆寻人,原都是谣言,他心里是恨不得借着这股子东风,叫自己一去不复返呢?

    又或者,他是觉得她在阳谱被劫,便将所有寻人的精力都放在陵城以北,封路设限,便料定劫走自己的人定然逃不脱他的天罗地网,决计难以南下?

    这两种可能在她心头转了又转,却又纷纷被她否决了。

    都不像。

    他没有那么损,也没有那么蠢。

    她的马车到陵城时,南城门已到了落锁的时辰。未免招摇麻烦,她索性便在城外不远处的小村子里安顿了下来,找了农家借宿,打算明日一早再进城。

    谁料,就是这一夜耽搁,便又出事了。

    有人潜进房中的一刻,裴瑶卮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当即就有了感觉。

    这间房坐西朝东,卫从就站在房门外头守夜,可来人还是东窗溜进来了,这说明什么?

    裴瑶卮心里一咯噔,想来,那两个卫从,说不定已经遭难了。

    她屏息不动,原想装睡,但在来人靠近床边的一刹那,一缕熟悉的幽香传入鼻腔中,却叫她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长孙公子,这般好兴致?”

    她忽然出口,正打算点她大穴的长孙真倒是吓了一跳,脚下一顿,停在了她床边。

    裴瑶卮坐起身来,拢了拢和在身上的外衣。

    室中一片漆黑,长孙真警惕道:“你怎知是我?”

    “足下的香囊里,散着混合了兰草与松针的香气,我闻着熟悉,也不过随口一猜罢了。”

    她说着,朝外头探了一眼,“我那两个卫从……?”

    长孙真一皱眉,警醒着回头一探,狐疑道:“你的卫从?”

    这语气……

    裴瑶卮眼色沉下来,长孙真没必要这时候与她扯这样的胡话,而他的语气,又实在是一副质疑那两人存在意思,难道说……

    那两人没在外头守夜?

    那他们是偷懒,还是……

    她这样想着,忽然间,一路而来的蛛丝马迹串到一起,似乎让她猜到了什么。

    调整心绪,她感慨一笑道:“看来足下还真是好功夫,悄没声地便进来了,我那俩卫从与我不过一墙之隔,竟都没听到声响。也罢……该是我时运不济,命中当有此一劫。”顿了顿,她问:“诶,奚公子呢?怎么这回,两位倒没一起行动?”

    想起奚楚暮,长孙真不禁冷笑一声。

    他将那温晏吹得那般神乎其技,现在如何?这楚王妃身边,只那两个不中用的护卫罢了,什么旷世奇才,哪里有半点影子?

    该着,这回这天大的功劳,就该让自己一人得着!

    “楚王妃,您看您是知趣点同我走呢,还是……”他竖起两指,“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挨上我这一手指头才肯老实?”

    裴瑶卮淡淡一笑。

    “唉……!”她叹,“前些日子一路走来,足下还看不出,我一向是最识时务的么?”

    长孙真满意一笑,将她让到自己身前,便催促着她出门。

    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裴瑶卮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踏出房门的一刻,她左右一望,并未在附近见到任何人。

    没有卫从,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迹象。

    她暗自皱紧了眉,随着长孙真上了马车,连夜便又向南奔了出去。

    天不亮时,长孙真停下了马车,把她带到了一方山野民居里。

    “二公子!您回来了!”

    民居中有人迎出来,听言谈该是长孙真的手下,但裴瑶卮暗暗观其打扮,却十足就是个大梁普普通通的农人,就连这院落之中,也是一派过久了日子的模样。

    她猜测,这可能是长孙氏在陵城附近设下的一处密所,乔装成梁人的模样,眼观六路。

    长孙真急着回周国,不打算在此地耽搁过多时候,对此人吩咐了准备干粮的事,这人回屋里招呼了一声,转瞬便有妻女等人出来,对长孙真行了礼,便纷纷出动,前去为他准备了。

    这一家子老少人马,真是安排得细致啊,裴瑶卮心中不由感叹。

    “二公子如此着急回去,却不知奚公子那头……”

    手下的话没说完,便被长孙真沉着脸打断了:“哼!少跟我提那怂货!”

    他冷笑道:“拿什么温晏做幌子!他当我没见识?温晏那样的人,绝迹多少年了,说不得早就归了西了,倒是有功夫为这么个丫头重新现世?依我看,就是他奚楚暮杯弓蛇影,芝麻大点的胆子还敢出来现眼,迎月奚氏那点子家声,全都折在他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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