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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此生不复相见

    虽说天气并不冷,可是毕竟入了秋,江水已经冷得刺骨。

    沈确身子又一向柔弱了些,只觉得周身被刀子割一般,冷得发疼,浑身都哆嗦,而且她也不会水,这么一猛子扎进去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大口江水,整个人抽筋似的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不想死,只想保住清白。

    只要李鸾嵩不露面,这一切就当没发生。她是女子,虽说自己并不甚在意旁人的非议,可是她还要为家人考虑,为妹妹菘蓝考虑。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专心做家里的生意,可是沈菘蓝同七殿下感情这么好,不能因为她的污名影响了她的姻缘。

    还有阿爹,他如今是朝廷命官,她不能让阿爹被人指指点点、脸上无光。

    可是,人到了水里就由不得自己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远处来寻她的亲人和朋友,就是没有办法呼喊,甚至连扑腾都变得十分困难。

    江水一汩一汩往五脏六腑里灌,整个人像一个被灌满了水的木桶,一点一点往下沉,冰冷、憋闷,那一瞬,沈确的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那是她一年前见到的灿烂辉煌的宫殿,那一日她被罚跪在烈日之下,醒来后就同李鸾嵩交换了身体,之后二人彼此维护,替对方争取利益,联手破除了一次又一次危机,然后便是时疫、内乱,晋安面临着生死难关他们又一同闯过去……直到他们拔剑相向。

    一年多的时间,从相知走向离心,或者说是从虚幻落到了现实。

    他们之间不只有默契的配合和美好的过去,还有无法跨越的鸿沟和改变不了的使命,和他的不顾一切……太多太多的难题了,沈确觉得很累,很无奈。

    就像这一刻,她越是拼命挣扎就越是下沉。她对抗不了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能认命。

    如果今日死在这里,也是天意吧。

    沈确如是想着,便也放弃了抵抗。

    身后的画舫里,李鸾嵩险些随她跳入江水,可是她说了,让他放过她,为了她的名声,这一次,李鸾嵩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躲在画舫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落水,看着她绝望,看着她下沉……

    之后,便又听到远处“噗通”一声,一个矫健的身影跳入水中,像条儿鱼儿一样向沈确游过去。

    李鸾嵩看得很清楚,是木塔姆。

    他看到了他脸上焦急和专注的神情,那种表情只在他们一起剿灭郑焕时看到过,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坚决。

    此刻,李鸾嵩却十分羡慕木塔姆。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她救上来,然后守在她身边照顾她,可是他却再也没有那种资格了,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了她了。

    漫天的绝望和委屈袭来,李鸾嵩第一次觉得人生竟这般无意义,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随她一起去吧。

    冰冷的江水拍打着船舷,在沈菘蓝焦灼地注视下,木塔姆终于拖起了奄奄一息的沈确,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处的声音。

    沈确和李鸾嵩的过去他知道大概却并不知细节,他们究竟是怎么开始的,沈确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李鸾嵩,还是因为李鸾嵩的穷追猛打而妥协,如果她喜欢过他,究竟有多喜欢……

    木塔姆没有想过,只觉得自己喜欢沈确,看到李鸾嵩对她死缠烂打就很生气,想跟她在一起,想替她出头。

    可是今晚,原本他定好的画舫却被人捷足先登,他猜到了会是李鸾嵩,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待在一起,木塔姆不知道沈确会如何面对他。他们会不会重修旧好,李鸾嵩会不会说服沈确,他不敢去想只想尽快找到她,然后结结实实打李鸾嵩一顿。

    在他们好不容易寻到了这艘画舫,还没来得及靠近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跳入江水。

    那一刻,木塔姆既高兴又恐惧。

    沈确跳江,证明他们没有重归于好,李鸾嵩竟能逼得她跳江说明他彻底没戏了。可是又担心沈确的身体,她不会水,这么冷的江水她吃不消的……

    在水里,木塔姆拼命地游向沈确,直到托起她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希望,那一瞬间,木塔姆决定,这个媳妇他娶定了。

    沈确被救起了,躺在床上连日高烧,呓语不断、神志不清。

    大夫说是寒气侵体加之忧伤过度所致,木塔姆陪在她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即便是沈菘蓝和泽兰也是二人轮流一人一日陪着,只有他寸步都没有离开过沈确的床边。

    大夫说她神志清醒,跟她说话是可以听得到的,木塔姆便常常跟她聊天,说这几日城里头又发生了什么趣事,铺子经营得好不好,师父给的功课他早都学完了,盼着她早日醒过来检查……

    大约四日之后,沈确才悠悠转醒,是被胳膊上的刺痛惊醒的。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努力适应着强烈的光线,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木塔姆正坐在她的床边,蘸着药粉往她的胳膊上涂抹。

    那一片一片被掐出的红紫色印记瞬间让她清醒,想起了那一晚的噩梦。

    胳膊不自觉抖了一下,木塔姆这才发觉她醒了,原本愁苦肃然的神情瞬间变得晴朗明媚,他笑了,带着满眼的泪水,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沈确觉得很尴尬,他一定看懂了那些伤,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木塔姆先开口了:

    “这是我家乡最好的跌打损伤的药粉。”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从小顽皮,经常摔得全身是伤,所以就养成了习惯将这药粉随身携带。”

    “你醒来就好啦,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前些天发高烧可是吓坏我们了。”

    “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呢,你一定要去看看,是我给掌柜出的主意。”

    “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饿坏了吧。”

    …….

    他什么都没问只管絮絮叨叨地念着,却让沈确更加难过。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她开口问他。

    木塔姆笑着摇头:“你能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力量。

    沈确哽了一下,虽不忍还是艰难地开口道:“我失去了……”

    “不要说。”

    木塔姆打断她,“你们大邺的女子不易,将自己的伤痛扒开来展示人前,那太残忍了。”

    他说:“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那些对我来讲都不重要。”

    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没有想象中的紧张、激动,内心异常的平静,沈确认真地听着。

    “我只想看到你快快乐乐地做自己的事情,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想多久都没有问题,师父,我会一直等着你。”

    热泪顺着眼角流下,沈确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拒绝却说不出口,没有力气辨别那么复杂的感情,也没有精力去想那么远的事情,那就留着慢慢想吧。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木塔姆已经几日没合眼了,终于在沈确的一再催促下去睡了。

    泽兰送来清粥和小菜,掩上门道:“娘子,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沈确点头,“我自己来,你歇着吧。”

    泽兰将饭食递给她,问:“娘子跳江可吓坏了我们了,阿木陪在这里不眠不休的,太子殿下也派人来问。”

    说完又看了她一眼,忙解释:“是五月来问的,可是娘子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将人撵出去了。”

    沈确失笑不语,默默喝粥。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门外有小厮来传话说:“太子殿下来探病,想见见娘子。”

    泽兰立刻起身冲着门外喊道:“不见,就说娘子从今往后都不见他。”

    沈确依旧默默喝粥,眼中无波无澜。

    小厮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泽兰怒斥:“怎么,聋了吗?”

    人这才跑走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便能听到院子里刀剑相撞和打斗的声音,木塔姆和李鸾嵩打起来了,泽兰跑去看,回来学话道:

    “太子殿下被阿木揍了,他也不还手,脸上流血了,阿木下手真重。”

    木塔姆终于抓到了机会,想起沈确受的委屈,想起她身上青紫的疤痕,只觉得杀了他都不解恨。

    连日来的愤懑和仇恨一股脑涌上来,长鞭甩得不留余地,招招致命。

    一旁的五月要上前被李鸾嵩呵斥住,只能干瞪眼看着。

    他是来赎罪的,这几日忧心忡忡,实在没忍住只想看沈确一眼,挨打也是应该的。

    “我是被陷害的,我会查清楚真相的。”

    这是李鸾嵩一直重复的话,然而木塔姆却根本不理会。

    一道一道清脆的鞭声响起,急促又凶狠,沈确披衣下床,让泽兰搀扶着慢慢走向门口:

    “阿木。”

    只虚弱的一声,木塔姆便停住了动作,隔着门,沈确道:

    “殿下是要逼死我吗。”剧烈的咳嗽声,她哑声道:“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来了,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决绝中透着无尽的失望,她甚至都没有开门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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