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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密信

    一

    醇酒浓醉,酒入愁肠,庆功宴之后的顿莫贺,被随从搀扶着,回到了府里。

    醉眼迷离,心思恍惚,胸中象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燃烧。

    好渴。

    立即有一盏清茶送到他唇边,他张口喝了下去。

    “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依稀回响。

    这是哪里?这个女人是谁?顿莫贺模糊地想。但是这种意识只持续了一瞬间,他很快睡过去。

    潜意识中,一双温柔的手为他脱靴,解衣,盖上被子。

    女人身上特有的脂粉香,弥漫在他的呼吸中。

    当那双手再一次划过他身边时,他急切地捉住了它。

    女人微微一顿。

    “姝儿,是你吗?”顿莫贺紧紧捉着女人的手,喜悦而焦灼。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无奈,梦境与现实,他已经分不开。

    女人微笑着,迟疑着,任他拥在怀里。

    顿莫贺幸福地感觉到,心爱的女人,终于真实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空虚,他寂寞,他痛苦,他孤独,他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慰籍孤单的灵魂。

    “哦,我的姝儿。”他低语一声,将那个柔软的女体紧紧拥抱。

    女人没有挣扎,只是叹息一声,回应着寂寞的男人。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一室春光。

    清晨,顿莫贺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好渴。

    蓦地,顿莫贺吃了一惊。

    枕上,秀发如云,床上,自己身边,一个赤裸的女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怎么在我床上?!”顿莫贺吓了一跳。

    女人有些羞涩地道:“妾身紫霞,大人不认得了吗?”

    紫霞?顿莫贺这才想起,这就是可汗赏赐的那个舞女。

    “昨夜,是你?”顿莫贺迟疑着问道。心里,满是失望。

    “是,大人醉了,紫霞昨夜侍奉大人。”紫霞低声道。

    顿莫贺又气又急:“谁让你来的?你怎么随意进出我的房间?”

    紫霞一边穿衣一边从容地道:“大人不在家,这几个月,这个房间,一直由紫霞打扫。紫霞每天进出许多遍。”

    顿莫贺忽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小心问道:“昨夜,你,你可曾听到什么?”他担心泄露了心里的秘密,一霎时,起了杀机,眼里流露出可怕的光芒。

    紫霞跪在床前,安静得象一滴水,她抬头面对着他,无所畏惧:“大人,”她缓缓开口:“昨夜,大人的确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至于是什么,紫霞没有听清。纵然听到什么,紫霞也绝不会说出去,请大人尽管放心。”

    顿莫贺站起身,慢慢地,拔出了挂在床头的宝剑。

    “你真的没有听到?”他冷冷地道。

    紫霞知道,她涉及了他心底的秘密,她已经命悬一线。

    “紫霞虽然愚昧,可是也知道,那个名字,必然是大人心爱之人。想必,大人之所以不娶不纳,都是为了她的缘故。紫霞不知道其中的故事,但是知道,必定是求之而不得,辗转而心碎。往事既不可追,大人不如怜取眼前人。”紫霞迎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

    顿莫贺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流落风尘的舞女吗?她要他怜取眼前人?她?

    “紫霞自知卑微,比不上大人心里的人。但是,自从那日,见到大人,紫霞就庆幸终身有托。紫霞原是大宛名家,奸人迫害,惨遭灭族,紫霞历尽千辛万苦,流落他乡,逃得性命,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大人英雄豪杰,紫霞虽丝罗愿附乔木,不敢高攀,若得为奴为婢,于愿已足。绝不敢有危害大人之意。若是大人见疑,情愿一死明志。”紫霞不觉黯然泪下。

    顿莫贺凝视着梨花带雨的紫霞,缓缓坐下。

    可怜的女人,孤身一人,苟全性命,如何下手?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涌上心头。

    顿莫贺手持宝剑,一狠心,索性厉声将心里的疑问一并说出:“你可是可汗派来监视我的?”

    紫霞凄然长叹:“大人草木皆兵。紫霞区区一弱女子,有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紫霞如今身属大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心属大人,又怎会是可汗派来的奸细?与紫霞何益?大人多虑了。”

    顿莫贺缓缓放下宝剑,长长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他说。

    紫霞跪了许久,慢慢地站起来,有种不可置信的劫后余生的喜悦。

    “谢大人。紫霞一生一世,都会好好侍奉大人。”紫霞靠近他,伸手为他系衣带。

    顿莫贺想要阻止,紫霞却固执地坚持下去,顿莫贺终于放弃,任她侍候。

    “我心里有妻,你不要妄想。”他冷冷地道。

    紫霞谦卑的一笑:“紫霞飘如浮萍,能做奴婢侍候大人,已经心满意足,怎敢妄想做夫人?”

    顿莫贺一甩衣袖,疾步出了房间。

    紫霞微微一笑,能在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身边,就算做女婢,也是福气。

    他心里的那个“姝儿”,在哪里呢?是他故去的情人吗?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允许她的存在了。

    她深信,假以时日,她一定会融化开他心里的冰封。

    二

    顿莫贺满心烦躁地来到军机处。

    庆功宴上,虽然登里再三地褒奖顿莫贺,却轻描淡写地,以关怀免其操劳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卸去了他兼任的元帅职务,重新,将调兵的权利,收归自己手中。军中杂务,由胡图将军代理。

    象上次一样,故伎重演,战事一结束,立即就削去他的兵权。

    可汗终是对他有戒心。既要倚重他,也要防备他。

    之所以急切地要用女人来拴住他,就是为了使他有个顾忌。

    这些,顿莫贺都明白。

    所以,此次出征,趁兵权在握之际,他广施德泽,爱兵如子,在军中树立了良好的威信,并及时地提拔亲信,逐渐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假以时日,这些细微的功夫,必将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顿莫贺一路沉思着,走进处理政事的军机堂。

    刚刚坐下,葛布匆匆进来:“宰相大人,长安派来一个密使,求见可汗。”

    按照惯例,一般事务,都要送交军机处,由宰相及大臣商议处理,重大及不决之事才会面呈可汗。

    一个密使?

    顿莫贺有些奇怪,大唐皇帝,若是有什么旨意,都会有正式的钦差传旨,怎么会指派一个人来?

    “你确定,是一个人?”顿莫贺问道。

    “是,属下不会看错。那人牵着一匹健马,现在就在门外待命。说是有密信一封,要面呈可汗,希望宰相大人安排他进宫。”随从道。

    顿莫贺沉吟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面风霜面容黝黑的男人被带引进来。

    顿莫贺上下打量,只见那人虽然衣衫褴褛,灰尘满面,一副狼狈的样子,但是双目有神,骨骼健壮,显然是一个身负武功的练家子。由于其衣衫单薄,不胜塞外严寒,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你从长安来?”顿莫贺淡淡地问。这事有些蹊跷,怎么看,此人也不是一般使臣。

    那人谨慎地道:“是。”

    顿莫贺微一示意,葛布连忙端上一杯热茶递给那人。

    那人道了声谢,忙不迭地喝下去。

    顿莫贺温和地道:“长安到此,千里迢迢,使臣一路辛苦。可是大唐皇帝派你前来传达什么要事?”

    那人犹豫着没有回答。

    葛布怒道:“此乃我国宰相,国事大小,事必亲躬,有什么不能说?!”

    那人见状,惶恐道:“小人陈平,乃仆固怀恩将军属下,奉将军之命,特来传书。将军再三嘱咐,此信事关重大,必须要亲呈可汗,小人因此踌躇,宰相大人莫怪。”

    顿莫贺心中疑惑,仆固怀恩乃大唐名臣,因为平息安史之乱立了大功,被封为外姓王,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有什么事需要瞒着皇帝,私自联络异邦可汗?须知,大臣私通外国,是谋逆大罪。

    仆固怀恩是王后荣兰的父亲,与登里可汗份属翁婿,难道是普通家书?

    不对,家书传递,有专门的驿使,哪里需要仆固怀恩千里迢迢,亲自派遣武士?

    此事必有蹊跷。

    顿莫贺一使眼色,葛布心领神会,厉声道:“我国规矩,外使书信,一概由宰相大人负责转交,还不快拿出来!”

    顿莫贺微笑道:“壮士莫怪,都是粗鲁汉子,不懂礼仪。”

    陈平思忖:交给宰相大人,想必也是一样的。于是,出于信任,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了上去。

    顿莫贺接过还带着体温的书信,微笑着说道:“壮士一路劳累,先去吃饭,好好休息,明日本相带你觐见可汗。”

    陈平饥寒交迫,体力早已不支,道了声谢,忙随着侍从下去。

    顿莫贺打开书信,不待看完,已是大吃一惊。

    果然不出所料,原来,这是一封不同寻常的书信。

    仆固怀恩功高镇主,渐渐生出不臣之心,加之与郭子仪有隙,立意要除掉郭子仪。自思手握雄兵二十万,有足够的能力反叛朝廷,不过,由于郭子仪率重兵镇守京师,不得不顾忌几分。于是,他下书联络女婿登里可汗,作为援助,共同反唐。信中许诺,若得大唐,愿分疆裂土,共享富贵。

    仆固怀恩亲自挑选得力心腹两人,前往下书。不意,在途中,遭遇草原狼,其中一人不幸丧身狼腹,幸亏陈平武艺精湛,奋力厮杀,才逃得性命。

    陈平不辱使命,一心想要完成主人所托,却不料,人生地不熟,这封密信,终于落到了顿莫贺手中。

    顿莫贺看完,倒吸口凉气。

    登里自以为兵强马壮,野心勃勃,一向觊觎大唐疆土,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若是接到仆固怀恩的密信,正合心意,一拍即合,立即就会兴兵呼应,起兵反唐。

    大唐,当年曾助骨力裴罗可汗消灭突厥,与回纥结下深厚友谊,多年来,尊大唐为上国,已经是回纥人民的习惯与意愿,在感情上,也说不过去。更主要的是,大唐历史悠久,疆土广阔,实力雄厚,虽然因安史之乱经历多年战乱,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力,仍然非一般小国可以小觑。

    仆固怀恩,一介乱臣贼子,妄图撼动大唐帝国,无疑痴人说梦。

    回纥若是与他联盟,与大唐帝国反目,无疑以卵击石,到头来,不免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父亲一手创立的回纥帝王,难免烟消云散。

    顿莫贺愤而离席,脸色赤红。

    葛布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顿莫贺将书信递给他。葛布看完,默默不语。

    顿莫贺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葛布躬身:“末将唯大人马首是瞻。”

    顿莫贺来回走了几圈,沉吟了半晌,终于打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这封信,决不能落到登里手中。

    顿莫贺定定地看着葛布,说道:“为了我回纥的万民,本相不得不作此决定!葛布,你亲自去办,把陈平杀掉!记住,你亲自去。这件事,不要走漏风声。”

    葛布坚定地道:“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办好!”扭头离去。

    顿莫贺拿起书信,想要撕掉。

    转念之间,停了下来。

    这封书信,也许,还能派个大用场。

    这封信,若是从来没有到过回纥,自然不会影响两国友谊,可是,若是到了大唐皇帝手中,仆固怀恩的人头,只怕顷刻之间,就要人头落地。

    仆固怀恩不死,其心不死,定然还会再次派人下书,下一次,也许不会这么巧。欲除此祸,必除仆固怀恩。怀恩若是因罪一死,王后荣兰所依仗的势力就化为乌有,地位自然就会动摇,失掉后位也未可知。

    这样一来,有孕在身,作为宠妾的姝儿,自然有了觊觎后位的实力。

    筹划妥当,就是一举两得。

    顿莫贺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其痴心。

    姝儿的话犹在耳边:“你若是真的关心我,就助我坐上王后之位。”

    姝儿,你可知道我的一片痴心?

    你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

    顿莫贺悲从心来,不觉得,落下几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这是真正的,伤心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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