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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喜脉

    一

    姝儿狂吐一阵,终于渐渐平息,剧烈的呕吐使她的脸色看起来极为苍白。登里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姝儿望着这个在谈笑间就可以决定自己生死命运的男人,迟疑地娇羞地低低说道:“臣妾没有吃坏肚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臣妾是怀孕了。”

    选择这个时机说出来,实在是迫不得已。原本打算,再过几天,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最起码不是这众目睽睽之下。

    但是,此时,她需要用这件事情来转移登里的视线。

    算算日子,距离自己侍寝,已经一个多月了,选日不如撞日,这个时机,也许刚刚好。

    有一霎那的寂静,安静的几乎连一根针落地都可以听得见。

    登里惊喜地长大了嘴巴,极力掩饰着激动,唯恐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姝儿涨红了脸,道:“这样的话,大庭广众,如何可以再说。”掩面而去,抛下一众人群,包括一脸铁青的荣兰。

    她知道,这样的逃离,恰到好处,是躲避尴尬的最好方式。

    她需要思考。

    此时,她心里砰砰乱跳。她知道,,接下来,医官就会亲自来为自己把脉确诊。当务之急,是如何瞒过医官,让他相信,自己肚里,只有一个月的胎孕。

    这是最为危险的一关,但是她躲不过。

    能否过关,取决于医官的医术精准程度,对于这一点,她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她努力地思考,如何将两个月的胎孕,瞒做一个月。

    瞒过了,一步登天,瞒不过,转眼就入地狱。

    生死两重天,就看老天的意思。

    菩萨保佑。姝儿暗暗祈祷。

    碧儿此时却是一脸兴奋,完全觉察不到姝儿的烦恼。

    碧儿小心地搀扶着姝儿,喜道:“咱们夫人就是有福气!这么快就有孕了,这下,看谁还敢欺负咱!您没瞧见,王后娘娘的脸都绿了。”

    姝儿没有答话,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正如姝儿预料的那样,登里匆匆结束了宴席,带着葛医官,满怀喜悦的来到了青鸾宫。

    他急于落实这个喜讯的真伪。

    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他太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年近三十岁,作为一个帝王,子嗣,意味着江山永固,后继有人。这件事情,重于一切。尤其,他多么希望,他的孩子的母亲,是他最钟爱的女人。

    姝儿懒懒的靠在湘妃榻上,静静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登里喜滋滋进来,扶住正要行礼的姝儿,怜爱地说:“行了,不要多礼了。快坐着。”

    招呼葛医官:“快来,给姝夫人瞧瞧。”

    姝儿看着葛医官走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葛医官欠着身,恭恭敬敬地道:“请夫人伸出手,下官为夫人诊脉。”

    姝儿犹豫着,缓缓伸出手臂,露出了一段皓腕。

    葛医官低头不敢仰视,几根手指搭在姝儿腕上,全神贯注。

    姝儿紧张的汗都渗出来。

    “夫人莫要紧张。”葛医官微笑道。

    “上次本宫无礼,还望医官大人不要怪罪。”姝儿道。

    葛医官笑笑:“无妨。下官医术不精,也难怪夫人会对下官没有信心。幸好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药而愈,真是可喜可贺。”

    “大人在宫中多年,精通各种疑难杂症,医术精湛,可汗怎么不多多提拔?莫要委屈了医者之心。”姝儿顾左右而言他,有意乱其心志。

    登里笑道:“本汗一向爱惜人才,怎会冷落葛医官?他已经是宫中第一医官了。”

    葛医官道:“请夫人安静。下官方便确诊。”

    姝儿只好闭嘴。

    葛医官问道:“请问夫人,上次葵水几时?”

    姝儿知道,葛医官指的是上次月信时间,这个,至关重要,直接决定落胎的时间。

    “四十天前。”姝儿没有半点犹豫。

    这个日子,她计算了好久,正是她骑马逃跑的那几天。之后,被登里追回,当夜就侍寝了。这件事,结结实实,着落在登里身上。

    葛医官微微颦眉,苦思良久,终于松开手,站起来,躬身行礼:“恭喜可汗,姝夫人的确有喜了。”

    登里喜道:“当真?”

    葛医官点头:“千真万确。根据葵水推算,姝夫人怀孕已经一个多月了。”

    登里心花怒放,顾不得葛医官在旁,一把抱起姝儿,笑道:“你真是个可人儿!”

    姝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娇羞万种,说道:“医官大人在这里!”

    葛医官微笑道:“下官告退。”

    登里轻轻放下姝儿,一脸严肃道:“葛医官,姝夫人的身子,就着落在你身上,不得有半点差池!若是再发生类似王后这样的事情,本汗要你的脑袋。你可听明白了?”

    葛医官低头诺诺:“是,是。下官明白。请可汗放心,下官以身家性命担保,姝夫人一定会平安诞下小王子。”

    登里吩咐左右宫人:“姝夫人的饮食起居,务必格外仔细,若有差池,你们的脑袋也一并不留!”

    宫人齐声答道:“是。”

    登里满意地点头:“都下去吧。”

    登里拥着姝儿,柔声道:“怎不告诉我?”

    姝儿低语:“臣妾也拿不准是不是,怎敢告诉可汗?”

    登里长舒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我生怕自己听错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丁四,拿上来!”

    丁四捧着那幅轴画上来,摊开在桌上,退下。

    姝儿脸上慢慢变色。

    登里满怀深情道:“这幅画,还给你。你好好收着吧。王后说得对,不管你从前心里装着谁,今后,我要你心里只有本汗一个人。我相信,我做得到。”

    姝儿望着登里,慢慢落下泪来。靠在他宽厚的怀里,低声啜泣:“是,从此姝儿心里只有可汗一个人。”

    这个男人,在自己的欺骗下,认下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因为爱,还包容了她的私心杂念,还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她欠他的情,要用一生来偿还。

    顿莫贺,褚庆福,虽然爱过,却都是过眼云烟,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才是实实在在的依靠。

    二

    毫无疑问,青鸾宫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

    就连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登里可汗宠幸的女人,也仿佛看到了盼头。

    一个原本微贱到浣衣奴婢的癞女人,不仅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了一宫夫人,还怀上了龙种。

    这样的传奇,使得暗存取经之心的女人络绎不绝。

    相较之下,王后的凤仪宫冷落许多。

    原本打算以一幅画击败姝儿的荣兰,此时沮丧万分。

    费劲心机的筹划,被这女人的肚子,打得一败涂地。

    自己的孩子没了,她的肚子却有了,这样的刺激,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可是,有了前车之鉴,可汗防范甚严,极为重视姝儿的肚子,使她想要动些手脚的打算,难以实施。

    难道眼睁睁看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决不能!来日方长,还怕找不到机会?

    荣兰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恨从心头起。

    安雅,这个贱人!可汗以没有真凭实据为借口,不容置她死罪,难道就容她逍遥自在?!

    动不了宠妾,还动不了失宠的妾吗?!

    “杏儿!”荣兰大声呼唤。

    杏儿听到,急忙应答:“奴婢在。王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荣兰咬着牙,递给她一根藤条:“到静园,打她一顿,三天一次,教她生不如死!记住,不要打脸。”

    杏儿接过藤条,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匆匆而去。

    荣兰看着空荡荡的宫室,心里也空荡荡的。

    自从那次中秋宴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可汗。

    可汗,如今,已经成了姝夫人一个人的可汗。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只因为,她的肚子有孩子。

    就算自己将来再怀孕生子,也势必落到了她的后面,她的儿子,是长子。

    荣兰蓦地站起来,碰倒了桌上的杯子。

    三

    可汗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青鸾宫,各种精致美食,衣饰,古玩,应有尽有,其中,姝儿最中意的,是一只散发着浓郁芬芳的薰衣草香枕。

    淡绿的缎面,精良的制作,枕头里,装着晒干的薰衣草花瓣,故而,香味悠远,闻之陶醉。

    薰衣草,被誉为世上最芳香的植物,其花紫色,状如麦穗,根叶花茎,均有异香。并且,还具有独特的药用价值,安神静气,祛疤除邪,发汗止痛,是治疗头痛失眠烧伤等多种疾病的良药,加之其对生长气候的要求很独特,所以,更加稀少名贵。

    只有天山北麓一带盛产薰衣草。

    因其名贵,所以,每年,都是作为贡品,进献大唐宫廷,供贵妇作为香料使用,或作香包,或作熏香,只需一点,就可香飘悠远。

    正因为如此,这个薰衣草香枕,才显得尤为珍贵。

    因为有了这个枕,整个宫室里,都充满了浓郁的香气。

    碧儿欢喜道:“真是个好东西!衣服都不用熏香了!”

    姝儿闻闻衣袖,果然,一股花香扑鼻而来。

    当晚,枕畔之间,花香馥郁,风光旖旎。登里低低问道:“本汗的赏赐,可喜欢?”

    姝儿怀抱香枕,微笑道:“臣妾最喜欢的,是这个枕头。”

    登里笑道:“你果然识货。这是八姓部族特意进献的,只此一件,绝无仅有。原本,已经赏赐了王后,是王后听说你夜里睡不安稳,特意转送给你的,也是她一番好意,你要领情。”

    姝儿微微沉吟:“这么说,是王后让给臣妾的?”

    登里迷恋着她的秀发,漫不经心:“正是。你莫要辜负她心意,以后,好好相处,免得我为难。”

    姝儿微笑道:“好一个贤惠的王后!”随手,将香枕放在一旁。

    登里偎上来。姝儿风情万种,嗔道:“小心臣妾的肚子!”

    登里轻抚她的腹部,无限憧憬地道:“但愿是个儿子。”

    第二天清早,登里刚走,姝儿就吩咐宫女:“请葛医官来。”

    葛医官很快就到了。

    姝儿辞退众人,命碧儿将那个薰衣草香枕递给他。

    “医官大人,这香枕,大人看看可有什么不妥?本宫怀着身孕,还是仔细些好。”姝儿道。

    葛医官接过枕头,只一闻,立即道:“这是薰衣草。”

    姝儿道:“本宫使用,可有不妥?”

    葛医官道:“薰衣草是极好的东西,本身并无不妥,只是,此乃通经之物,怀孕初期不可使用。”

    姝儿微微点头。果然不简单。

    葛医官深深地嗅,眉头渐渐深锁。

    姝儿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葛医官脸色凝重道:“敢问夫人,此枕何人所献?”

    姝儿沉吟不语。

    葛医官不便多问,对碧儿道:“请姑娘取把剪刀来。”

    碧儿疑惑地拿过剪刀,递给葛医官。

    葛医官利落地剪开枕头,一大簇细碎的薰衣草花瓣裸露出来。

    葛医官仔细地搜寻什么,果然检出了几粒黑褐色的碎屑。

    “这是什么?”碧儿和姝儿异口同声。

    葛医官缓缓地道:“这是麝香。”

    “麝香!”姝儿惊得站起来。

    谁都知道,麝香乃活血催产的厉药。

    葛医官叹道:“麝香夹在薰衣草中,以花的芳香遮住麝香的浓香,真是高明!若不是下官仔细,几乎都要被骗过了。”

    姝儿缓缓坐回,道:“这件事,医官大人不必多问了,也不必向人提起。本宫知道怎么做。你退下吧。”

    葛医官欲言又止,低头道:“是。”慢慢退出。

    姝儿疲惫地靠在椅上,吩咐碧儿:“把这东西都扔出去!别让人瞧见。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碧儿不敢多言,收拾了出去。

    姝儿真的很累。先是牡丹图,后是薰衣草,王后的用心,何其歹毒。她知道,她不能再忍让与退缩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宁国公主说得对,若是不除掉荣兰,自己就没有未来,只有意外。

    君王的宠爱是短暂的,尊荣的地位才是长久的。

    就像荣宠一时的安夫人,到头来,还不是被踩在脚下,任人欺凌。

    安夫人的今日,也许,就是自己的明日。

    未来与意外,哪一个先来,取决于自己的决断。

    为了肚里的孩子,她必须让自己有颗坚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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