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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李敢之死

    自漠北一战,刘彻传递了明显的尊霍抑卫之意,在无功不得封侯的大汉,不少卫青的部下迫于现实,只得纷纷转投霍去病部。一时间朝堂流言纷纷,倒是卫青一如往常,除了循例的五日一朝,平日时间都在军中处理军务,连休沐日都很少休息。

    这一日下了朝,朝臣各自散去,下了玉阶霍去病就径直走近卫青,嘻嘻笑道:“舅父,我按您嘱咐,已将玛瑙杯归还了府库。”

    “好。”卫青淡淡一笑,脚下步履不停。

    霍去病紧随步伐,笑嘻嘻道:“舅父,去病好些时日不见伉儿了,我随你一道过去看看他。”

    卫青轻轻哦了一声,蹙眉道:“伉儿学业不精,这几日正被夫子管教呢,改日再去吧。”

    “哦…”霍去病怏怏答应了一声,又道:“去病好久没和舅父切磋武艺了,正好…”未待霍去病说完,卫青就停下脚步,正色道:“去病,舅父还要赶去军中处理军务,你若无事不如去看看你母亲。”

    霍去病低声应了一声,缓缓道:“舅父,你可是在生去病的气?”

    卫青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

    霍去病神色坦然言道:“如今不少舅父军中旧部为求封侯转投我营中,去病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壮志从戎者有,求军功封侯者也有,去病总不能为此断人前程。再者,征战沙场若无立功之念想,又何来长胜之军?故而,去病请舅父谅解,此事绝非去病所能掌控。”

    听过霍去病一番肺腑之言,卫青只是淡淡一笑,道:“去病你多虑了,舅父从未因此事对你心生埋怨,舅父也出身军中,怎会不谅解其中苦衷呢?只是军中事务繁杂,舅父有些分身不暇,待过些时日得了空隙,再与你切磋可好?”

    听了卫青如此一说,霍去病方才露出些许欢喜,如释重负道:“舅父料理军务,去病自是不能去打扰,只是舅父也当注意身体,还有伉儿,过些时日我再去看他。”

    “好。”卫青微微颔首,望着霍去病明亮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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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后,卫青于公于私都渐渐与霍去病疏远,霍去病虽然心中难受,却也无计可施,他只得寄希望于时间,能够慢慢弥补甥舅间的嫌隙,重回彼此亲厚的岁月。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秋风起,一年一度的秋猎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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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泉宫的围场内,文臣武将皆是跃跃欲试,准备在围猎中一展身手的早已做好准备,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刘彻一身云龙纹朱袍,精神抖擞,笑吟吟坐于中央,对众人言道:“一如往年,各人箭上标上记号,在二个时辰内,射猎最多者,朕赐御酒十坛,金五百,品晋一级!”

    赏赐声一下,欢呼声雀跃,随着鼓声一响,众人拨转马头,奔向四方,寻觅各自的猎物。围场秋猎素来都是武将占先天优势,只见他们展开浑身解数,或拉弓射箭一箭双雕,或马不停蹄追逐正在奔跑的猎物,都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最好的成绩。

    霍去病也不例外,金五百,品晋一级都不在他眼中,只是这御酒十坛他是动了心的,这种极品的佳酿送给舅父他应当非常喜欢。霍去病箭不虚发,短短半个时辰就已射了二十只飞禽,八只走兽,正想着停下马来喝口水,忽然眼前草木一动,一直麋鹿飞快地闪过,霍去病顾不得喝水,急忙催马前进。

    那鹿儿跑的飞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霍去病举目四眺依然未有所获,正在他准备放弃之际,离他不远处的枯木丛好似动了一下,霍去病心中一动跳下马来,搭上弓轻轻地走了过去。走近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拨动枯丛的原来是一只黑色的野猫,野猫见有人靠近猛地一窜,瞬间不见了踪影。霍去病也放下弓箭,准备转身过去喝口水,这时隐约一阵声音传了过来。

    “卫青,别以为上次我击伤你,你不报于陛下,我就会感恩戴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日后若有机会,我李敢定然取你性命,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侯爷,李广老将军之死,卫青早与你解释过,那日老将军大漠迷路,我已让长史记下你父迷路原因,无奈老将军一直不愿作答,最后竟愤而自刎。此事,卫青虽心中悲泣,亦难辞其咎,若侯爷依然认为是卫青逼死老将军,那卫青愿一命抵一命,卫青性命侯爷随时来取!”

    “舅父!”霍去病心中一惊,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自己营中的李敢正拉开弓箭,而弓箭对着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舅父,当朝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卫青,别以为我不敢,昔日我既然敢击伤你,今日我就可一箭射死你!待你死后,我自会在陛下跟前言明事实,是杀是剐,听凭陛下发落!”

    “嗖!”一箭过去,卫青闭上眼睛,天岚,我来陪你了!

    “舅父!舅父!”一阵喘息声在耳边响起,卫青急忙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脸焦急的霍去病。

    “去病,你怎么在这?”卫青十分诧异。“李敢呢?”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卫青急忙朝着李敢站立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刚刚李敢站立的地方,躺着一个人,那人的心头正中箭镞。

    卫青急忙奔了过去,那箭镞早以深入李敢身躯,在外衣上沁出一大片血迹,卫青以手试探李敢鼻息,那鼻息早已冰凉,卫青望着李敢心中悲怆,缓缓放下手来。

    霍去病顾不得其他,只知关切问道:“舅父,你可有伤到哪里?”

    “我能伤到哪里?”卫青叹了口气道:“人不都被你射死了吗?”

    “舅父,刚才是李敢拿着箭对着你,我若不射他,现在被射的可就是你啊,舅父!”霍去病不明白卫青为何要对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如此深怀歉疚。

    “你不会明白的,我宁愿现在被射死的人,是我。”卫青蹲在李敢尸首旁边,闭上双眼,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不住自责,李老将军,都是我卫青的罪过啊!

    “舅父…”霍去病虽然不能体会卫青的心情,但他从不后悔杀李敢的这一箭,他若不杀李敢,李敢就会杀他舅父,他,决不能坐视不理。

    “啊…”围场内四处盘点箭羽数量的小黄门,突然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顿时被吓得呆若木鸡,他大叫一声,将手中的箭袋一扔,匆忙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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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围场内两个大司马和一个死了的关内侯,闻讯赶来的刘彻大惑不解,向着卫、霍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谁,来跟朕说说?”

    卫青沉声道:“陛下,此事因臣而起…”

    话音未落,霍去病抢过来说道:“陛下,李敢乃去病所射!当时他拿着箭正对着大将军…”

    “陛下…”卫青正欲解释,刘彻以手示意卫青不要说话,尔后指着霍去病道:“你继续说。”

    “诺!”霍去病接着道,“当时李敢手持弓箭,箭矢对着大将军说道‘别以为我不敢射你,昔日我既敢击伤你,今日就可一箭射死你。’见大将军身不避箭,那李敢正欲射出,被我所见,便先下手将他射死。”

    “你可知那李敢为何要射大将军?”刘彻问道。

    “臣亲耳所闻,那李敢心中记忿老将军李广之死,口口声声称是大将军逼死了李老将军。但漠北之战,据臣所闻,明明是那李老将军大漠迷路,误了回合日期,导致伊稚斜单于逃脱,长史催问缘由不答,反倒自戕于众。如此事实,那李敢不愿面对,反倒将怨气出在大将军身上,听那李敢所言,在今日之前,他亦私下击伤过大将军。”

    刘彻将目光移到卫青身上,问道:“李敢私下击伤你?可有此事?”

    卫青微微点头,道:“确有此事。只是李老将军刎颈自杀,卫青身为主帅,负有连带之责。那李敢也是不平父亲之死,故而才有此行为。”

    “荒谬!”刘彻闻言斥责道,“你身为大司马大将军,被区区一关内侯击伤竟闭口不言,是你私情重要,还是国之法器重要?”

    “臣知罪。”卫青垂首应道,“此事因臣处事不当而起,请陛下勿要归罪骠骑将军,事出突然,他也是救臣心切,一应罪责都由卫青承担。”

    “舅父!”霍去病闻言急了,卫青以眼神示意他勿要多言,谁料霍去病却向刘彻下跪请求道:“陛下,李敢因臣而死,臣愿承担所有罪责,请勿要归罪大将军!”

    “哈哈哈!”望着两个大司马争抢罪责,刘彻不由仰天大笑,道:“那李敢追击麋鹿,被鹿角所顶而亡,他的死与两位大司马何干?”

    这下轮到两个大司马面面相觑了,“被鹿角所顶而亡?”两个人均是同样的不可置信。

    “对!朕说李敢被鹿角所顶而亡,就是被鹿角所顶而亡,何人敢不信?”刘彻对身边小黄门道:“拔下他胸口箭镞,将他送回府邸。”

    “诺!”小黄门自然不敢违拗圣意,手脚麻利地将李敢一拖一裹,火速送往关内侯府。

    见卫青和霍去病皆垂首不语,刘彻道:“此事到此为止,余下之事由朕来处理,两位大司马该作甚作甚。”

    “多谢陛下!”还是霍去病反应迅速,忙拉着卫青一道谢恩。卫青虽然对李敢之死心有歉疚,但毕竟事关霍去病,对皇帝能如此既往不咎亦是心怀感谢,“谢陛下!”

    沙场征战的关内侯竟被麋鹿角所顶而亡,此事一经传出,引发了无数猜测,但此结论是皇帝亲口御裁,任凭再多猜测始终不敢有人发一言。至此事后,李广旧部望向卫青的眼神都不似以往,带着不信任和忌惮,但卫青一如往常,只专心处理好军务,其他一概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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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将军可在?”卫青府门外,霍去病提了一坛酒,敲门相问。门房见是霍去病满脸堆笑道:“骠骑将军,大将军在府内,但身体有恙,不见客。”

    “舅父身体有恙?”霍去病疑惑道,“前几日见舅父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有恙?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哎哎…骠骑将军…”门房见拦不住正犯愁呢,这时管事陈伯赶了过来,霍去病一见是陈伯,忙挤进去道:“陈伯,是我,舅父身体怎样了,何时染的疾?可要紧吗?”

    陈伯向着霍去病深施一礼道:“骠骑将军有心了,大将军身染小恙,无甚紧要。”

    “那我进去看看舅父。”霍去病边说边往里走,陈伯犹豫拦道:“骠骑将军且留步,大将军有话要老奴带给你。”

    “啊?”霍去病面带诧异,止住脚步道:“舅父有何事情不能当面和我说吗?为何要带话呢?”不过诧异归诧异,仍是问道:“陈伯,舅父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管事陈伯在卫青府中多年,脸上的褶皱浸染了岁月的风霜,只徐徐道:“大将军言,骠骑将军生性鲁莽,宜自省!”

    言既出,霍去病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那神情似哭似笑,良久,方道:“舅父当真如此说?”

    陈伯也是府里看着霍去病成长的老人,望着他如此神情,情知他心里不好受,心中十分不忍,只微微点头,好言道:“小公子,早些回去罢。”

    霍去病闭上眼睛,双拳紧握,猛然间将手中的一坛酒狠狠地往地上一砸,顿时酒花四溅,酒香扑鼻。“舅父,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霍去病朝着内院大声喊道,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卫青立于中堂,听见霍去病离去的声音,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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