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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情愫暗生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冷风夹着雪花吹在身上,虽是裹着外袍卫子夫依然不禁打了个冷颤。

    “子夫,不好了,娘子发热了…”束豫带着一脸焦急小跑了过来。

    卫子夫正在廊下生火烧水,闻言忙放下蒲扇随束豫急急入了内室,只见田美人双颊通红,人已是昏昏沉沉。卫子夫上前轻轻拭了一下额头,果然手心滚烫,不由焦急问道:“姑姑,娘子何时发的热?”

    束豫急道:“今日卯时还是好好的,才一个时辰便就这样了。”

    卫子夫又弯腰摸了摸田美人的掌心、手臂,仍是热的烫手,“姑姑,娘子病的不轻,还是请太医来吧。”

    束豫抹着眼泪道:“御医院向来不理撷芳殿之事,如何又能请的动呢?”

    入宫这些时日,卫子夫也深知在这宫中没有了昔日的恩宠,没有人会把先皇的一个嫔妃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个嫔妃还深居冷宫。正是愁眉不展间,前殿一阵敲门声传了过来,卫子夫与束豫四目对望,满心狐疑,此时还有谁会到这冷清的撷芳殿来呢?

    “姑姑,你先照料着娘子,我去看看是何人敲门。”卫子夫起身言道。

    “好。”束豫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吱嘎”一声,卫子夫打开殿门,却见到公孙敖立在门外,“公孙兄长,你怎么来了?”卫子夫不由惊讶道。

    公孙敖憨厚一笑,道:“今日刚好在附近值守,看时辰还早便顺路来看看你。”

    卫子夫感激道:“公孙兄长有心了,只是今日不凑巧,娘子正发着热,子夫无暇顾及兄长了。”

    “那请太医过来诊治了吗?”公孙敖关切问道。

    卫子夫苦笑道:“撷芳殿偏远冷清,又如何请得动太医呢?”

    公孙敖望着卫子夫一脸无奈,开口道:“我认识宫里的一位太医,你等着,我这就去请他!”言罢公孙敖便疾步往太医署方向行去,卫子夫望着公孙敖远去的身影,心中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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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公孙敖便带了一位太医行色匆匆地赶来,见了面介绍道:“子夫,这位是孙太医。”

    卫子夫忙低身一礼道:“卫子夫见过孙太医,大人请跟我来!”孙太医不多言语,微微颔首之下便随着卫子夫一起入了内殿。

    “姑姑,孙太医来了。”束豫正在一旁照料田美人,闻言忙起身向孙太医行礼,孙太医微一颔首,放下医箱上前替田美人搭脉治诊。

    田美人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迷迷糊糊中见人影走来走去,自己想说话可又说不出来,又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室内静寂无声,一番望闻问切,孙太医起身行至案边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卫子夫道:“贵人体虚受寒而致烧热,并无大碍,按此方去御医院取药,调理半月便可见效。”卫子夫小心接过药笺,连声道谢。

    孙太医提起药箱正欲转身离去,眼光却落于火盆之上,不觉皱眉道:“贵人体内寒气不散,殿内当多燃些炭火驱寒取暖才是。”

    束豫正欲答话,卫子夫忙接口道:“多谢孙太医提点,奴婢这就去添些炭火。”言罢赶紧从一旁不多的炭火里取出数个放入火盆中,公孙敖看在眼里,对卫子夫道:“子夫,你先照料着田美人,我送送孙太医,改日再来。”

    卫子夫福了一福,道:“有劳公孙兄长!”公孙敖微微一笑,与孙太医一同步出撷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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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过孙太医的方子田美人的病情逐日好转,待悠悠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透过雕花窗格洒了一地碎金,整个内室暖和而舒适。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束豫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姑姑…”田美人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哎呀,娘子,你醒了!”见田美人起身,束豫快步走了过去。

    “我睡了几日?”田美人挽起头发问道,忽然间一股药味飘来,田美人不由诧异道:“姑姑,何处来的汤药?”

    束豫舀了一勺药汤喂给田美人,答道:“今日是第三日了,多亏了子夫,她在宫中遇到故友,托了他才请来太医开了方子,这火盆中的炭火也是他拿来的。”

    “卫子夫?”田美人微微一诧,饮了一口汤药道,“这药倒是不难入口。”

    束豫笑道:“子夫求了孙太医拿来些蜂蜜,每次煎好药都兑些在里面,如此药汤不仅不苦,还对你的咳疾有利。”

    如此一说,田美人这才发觉自己醒来后当真没有咳嗽,心下感激道:“姑姑,子夫她人呢?”

    束豫又舀了一勺喂上去,应道:“尚在永巷,看时辰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殿外隐隐传来推门的声音,束豫笑道:“该是子夫回来了!”田美人伸手端过药碗道:“姑姑我自己来吧,你替我多谢子夫。”束豫点头笑道:“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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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岁月深长的宫中遇上公孙敖,卫子夫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慰,数着指尖漏去的日子,卫子夫想象着刘彻笑意盈盈的模样,心底蓦然多了一份温暖。

    转眼便是大雪纷飞,庭院中白雪皑皑,人踩上去都是咯吱作响。公孙敖闲暇时找了浆纸,把漏风的窗格都糊了起来,卫子夫巧手剪出了各式窗花,喜鹊登梅,燕穿桃柳,鹿鹤桐椿,惟妙惟肖地在窗纸上立了起来,大红的窗花在白雪地里分外醒目,连颓败的撷芳殿在这喜庆中亦透出几分生机。

    窗外漫天飞雪,卫子夫倚着窗牖想着心事,束豫扶着田美人走了过来,卫子夫忙欠身行礼,田美人含笑道:“子夫,我与你说过多次,此处并无他人,不必这般拘礼。”

    卫子夫一笑走过来搀扶,道:“子夫身为奴婢,不能失了礼数,娘子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脸色都红润了呢!”田美人笑道:“还不是多亏了你与姑姑,这般细致地照料我,我自觉都重了许多。”此言引得束豫与卫子夫都笑了起来。

    “这梅花剪得真好,和真的一样。”田美人看着窗纸上的喜鹊登梅,似乎想起了往事,“那是在先皇三年了,那日也这般大雪,姑姑,你还记得吗?”田美人只是随口一问,束豫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面容不觉浮上一丝伤感。

    “那日我与先皇并肩执手踏雪寻梅,雪地中深深浅浅两排脚印,那么亲热地靠在一起,和着红梅凌雪绽放。那一树树的梅花开的真好啊,红的胜火,灿若云霞,一朵朵地争相竞放。先皇折了一朵插在我的发簪上,他说,我比这怒放的花朵还美,那时,我只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见田美人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卫子夫静静地倾听。

    “只可惜命运弄人,过了二年栗姬的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自从那时起,先皇便再没有踏足我的寝宫,我一度曾以为都是栗姬的缘故,可是我没想到,待栗姬被打入冷宫,他都始终没有出现…”言及此处,田美人长长叹了口气,将目光从窗纸上移了下来,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先皇都驾崩数年了,我却还拿着这些陈年旧事絮絮叨叨。”

    束豫沉默不语,卫子夫幽幽叹了口气,言道:“如何是娘子傻呢,想必先皇也是真心爱过娘子,只是命运无常非人力所能强求,怪只怪在这皇宫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命运无常?身不由己?”一丝讥诮浮上田美人的唇边,“为何不能说他刻薄寡情?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了,他都没能再想起昔日与他在漫天飞雪中的赏梅之人。抑或,他根本就忘记了我是谁?”

    田美人无心的话挑起了卫子夫藏在心底的痛,是不是他也一样,已经忘记了她,还是根本就忘记了她是谁?

    束豫开口道:“娘子,殿中寒冷,还是去里屋歇着吧,身子刚好了些,莫再受了凉。”田美人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拢了拢罩衣,由束豫扶着回去内室。卫子夫望着窗纸上大红的喜鹊登梅,还在回味着田美人适才说的每一句话,心头百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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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三了,大雪停了没几日便又漫天飘洒。灶王爷将在这一日升天,去向天上的玉皇大帝汇报人间的善恶,百姓这一天会在灶王爷神像前奉上甜瓜蜜果,让灶王爷可以吃的嘴甜些,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些人间的好事,这样下界便可得享太平,故此民间有“二十三,瓜果粘”的传统。

    在宫中每到这一日,皇帝必携了宫中众人向设在灶壁神龛中的灶王爷敬香,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清水、料豆、秣草,为灶王爷准备升天的坐骑备料,并供上用饴糖和面做成的糖果,让灶王爷吃了嘴甜些,便能在天庭言人间好事了。

    到了晚间宫中灯火璀璨,声乐启奏,冷冷清清的撷芳殿在歌舞升平的寒夜里愈发显得孤寂。殿中燃着一盆炭火,悠扬的管弦声暗夜中徐徐飘来,三人围火盆而坐,卫子夫与束豫低头做着刺绣,田美人则抱着暖手炉暗自出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忽然间,卫子夫一声轻呼,打破了殿内的宁静,束豫循声抬头望去,关切道:“子夫,你怎么了?”

    “姑姑没事,是我不小心,针刺到了手!”卫子夫歉然一笑,汲了下伤口,复又低下头去,室内亦重新归于平静。

    清扬的歌声继续飘来。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卫子夫再不能平复自己的心境,刚才就是这一曲奏起,自己才会心神游离,恍惚间被绣针刺伤了手指。在今日这样热闹却又冷清的夜晚,宫里却奏起这曲‘在水一方’,是告诉自己莫再贪恋前尘旧梦,还是讽笑自己作茧自缚?回忆起在平阳侯府与刘彻相逢的那一刻,卫子夫恍如一梦,不由黯然神伤。

    “笃笃笃!”殿外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卫子夫的心事,“谁呀?这么晚在外面敲门…”束豫自言道,卫子夫心中一动,起身道:“姑姑,我去看看。”

    “好,外面雪大,你披件罩衣再去。”束豫仔细嘱咐着。

    卫子夫点了点头,披上罩衣快步跑去殿外,门一打开,果然是公孙敖一身雪花立于门下。卫子夫忙道:“公孙兄长,你怎么过来了?”正想让他入内取暖,忽又想起田美人尚在殿中,不觉为难道:“娘子尚在里面,不便让公孙兄长入内,还望兄长见谅。”

    公孙敖笑道:“无妨,今日是我值夜,须臾便走了。”言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卫子夫手中,“这是给你的。”

    卫子夫讶然道:“这是何物?”公孙敖笑而不答,只言道:“我先走了,你看看是否喜欢。”言罢便转身踏入茫茫白雪之中。

    卫子夫手握布包,犹自兀然。“子夫…”束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卫子夫赶紧关上殿门,高声应道:“姑姑,来了!”

    小跑至内殿,卫子夫拍了拍雪花,将罩衣脱下。束豫见卫子夫手中多了一个布包,不由笑问道:“适才可是公孙护卫?”

    卫子夫应道:“正是!”

    束豫与田美人相视一笑,“看来公孙护卫是特意送东西来给我们子夫了!”

    卫子夫脸一红,握紧布包不知如何回答。

    束豫见状不由笑道:“子夫,怎么不打开看看是何物?”

    “嗯。”卫子夫点点头,小心打开手中的布包,只见里面是一个青玉簪,簪子头部作如意纹饰,圆润古朴,虽不是很名贵,但看着却别有一番素雅的韵味。

    “真好看!”束豫赞道,“难得公孙护卫有这份细心。”

    “子夫,快戴起来看看!”田美人笑道,“这支头簪怕是费了他不少心思呢。”卫子夫闻言羞赧道:“娘子休再取笑子夫了。”

    “我是过来人,如何能看不出他对你的一份心呢?瞧瞧,多好看,究竟还是年轻好啊!”田美人看着卫子夫如云鬓发斜插一支青玉簪,宛如一颗流星划过夜幕,忍不住感叹道。

    束豫亦在一旁帮腔,“可不是么,子夫,宫中哪里还有公孙护卫这般热心的人?娘子病了是他帮着请了太医,炭火少了也是他想着法弄过来。子夫啊,别说姑姑没有给你提个醒,如今这般好的男子怕是少了,你可要珍惜啊!”

    卫子夫面色绯红,低头不语。自入撷芳殿公孙敖帮忙的一点一滴她都记在心上,原想不过是念在故友一场,却未曾料及他有这般心思,心底的感激也因这青玉簪子多了一份别样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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