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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场谈话

    如何杀死一只鹅,早在我朝著名学士兼美食家袁枚所著书中,就有记载:“先去其羽,剁其头,滚水泡之。破腹,洗净,塞入糯米、香料……。”

    那鹤呢?

    没有回答,古往今来的书籍都没有像样的答案。不过儒士张大人曾在其趣谈中谈过此事,“曾有此念,困扰多日,试做一番,终不能得以”。

    如何杀死一只优雅的鹤?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不是出在鹤的优雅,而是杀死。

    因为鹤是杀不掉的。

    就像鹤在面对刺来的纸刀流露出来的不屑一样。它因动生动,腾跃而起,翅膀展开。左爪紧紧卡住伸向它脖颈的右手,右翅顺势拍飞了纸刀。一息间,局势已经十分明朗了,但少年在丢失了纸刀、受制于鹤的情况下,任是用身子撞了过来,这令鹤感到愤怒,它无法忍受一只蝼蚁接二连三地触犯它的尊严。一声鹤唳在院子里回旋,它仰头,一尖嘴狠狠刺向那探过来的左手,它决定用一只手的代价教会少年什么叫敬畏。

    那少年脸上似乎并无害怕、紧张的神情,他伸来的手很稳,似拳非拳,似爪非爪,半掩着去接那尖嘴。倒是鹤有了几分犹豫,毕竟这与它的任务不符,真出了什么事,上面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但它望向少年的脸时,一双眸子,冷的,没有惊慌,没有害怕,连该有的坚毅都没有,尽是漠然。它开始愤怒,它觉着这是对它的一种挑衅,刺去的尖嘴没有减速,反倒加了几分力度。

    然后它的纸嘴又有些歪,接着脑袋也停下了。

    它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在西南角上的药铺里,老人坐在竹椅上。他磕了磕茶盖,就着天色琢磨杯中的一抹青。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可能是一旁酒楼闹声太吵,可能是杯中茶叶不和口味,他合了盖,手指摩挲着,,一片枯叶落在他脚边。他望了望门前的榕树,大多依旧是绿的,不过许些枝头也秃了。老人闭了眼,重新把身子放在椅背上。他缓缓叹道:

    “春天来啦。”

    叶子落了,不一定是季节的原因。

    就像鹤惊讶地发现它没能刺破少年的手掌。他的手掌处有一抹亮丽的青——是一片叶子。

    少年在其刺来前,放开了手指。那叶子就抵在纸鹤前,寸步不得进。

    纸鹤振翅而起,清喝一声后,望再破那绿叶。

    可那声喝没能发出来。

    那片叶子被贴在它的嘴上。

    它觉着有风起,有几片叶子落了,落在它拍打的翅膀上。

    它的翅膀便不能动弹了。

    头上一棵榕树正飘飘荡荡的散着自己的阴凉,切碎了的光点在青石板上跳跃,少年站在树下,收回手,只觉清风徐绕。

    纸鹤开始真正慌乱起来,它右爪往下一踏,青石做的路碎了一个圆凹,一斯道法从它体内钻出,在身子上悬浮。在外看去,纸鹤的身体像是一团光,越发越明亮,贴在嘴上的那片青叶在摇摇欲坠。这光甚至比那太阳都压过几分,令人不能直射。白鹤此时望向少年,丝毫不敢再得意忘形。但少年那双眸子依旧默然,还带着几分冷冽。白鹤再次振翅,几片青叶扫落在地,它张开嘴,一声鹤唳正要出口时,一阵风来了!

    白鹤惊恐地望头,发现那棵榕树洋洋洒洒得落了漫天绿叶。它绝望的振翅,但终无济于事。风过后,院子里只有一个乱了衣衫的少年,以及与满地绿叶一样狼藉的“绿”鹤了。

    少年离了院子,去了西南角的药铺。沿途少有人在,想必是聚了酒楼。铺子里没人,柜子上留了杯绿茶,已经凉了。他绕过去,看见老人在树下负手站着。

    “华叔?”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少有见老人这么正经的时候。

    老人应了一声。

    “我可能会出去一趟。”

    “去哪?”

    “城外。”

    “······”

    “华叔?”

    老人嗯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

    “你哭啦?”

    “不······是落雨了。”

    老人转过身来,望着他。少年正想接话,一颗豆大雨点打在脸上,紧接着又是几颗拍上去。他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雨点连成片,摔在院子里,檐上顿时挂了张水帘子。

    两人沉默。

    “你应该学会选择。”

    老人的声音在雨声中飘忽不定,隔着雨也看不清他的脸。

    “在雨下下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判断自己的去处。回到檐下,或是来我这里。然而现在,你已经湿了。”

    “当然,你任然有选择,回到檐下至少不再淋雨,来我身边我们能讲更清楚。”

    “可你还在犹豫。”

    少年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但它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切不断的是水,抹不去的是时间。他把手放下去,思考着数年来的时光,树下的影,井底的波,叽叽喳喳的雀,与生动熟悉的人们。

    他整了衣冠,认真地对老人说道:“我想我还可以选择留在原地。”

    少年回到院子时,纸鹤就用它那黄豆般大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它身子已经垮了许些。少年这才想起鹤是用纸做的,淋不得雨。他上前去,剥了最初的那片绿叶,贴在身子上的其他叶子迅速失了光泽,滑落在地上。刚张了嘴,鹤就开始叫起来。在这场雨里,这只优雅的纸鹤想了很多,比如,临行前交代它的事,道门失传的许些道法,榕树下的叶子······它已经算一只久经风雨的鹤了,可这背后的寓意任是让它不敢揣测。

    当然纸鹤是讲不了人语的,少年也没有心情去听,只觉的分外括躁,但想了想这纸鹤湿成这样也是有他的一份,也没狠下心来把嘴给闭上。他交代了几句,让鹤别出自己的小院,便回了屋子换衣服。他不喜欢湿哒哒的感受。鹤见他出来时,换了身白衣,包囊里像是背了些衣物,手里还拿了卷竹简,看着很新。很难想象,在这笔墨横行的年代还有用竹简的人。不过鹤不在意,也没敢问,阴沟里再翻船,那翻的就是脸面了。

    少年跨上纸鹤,振翅后就进了云里。云里什么也看不见,周身都是白色的,一缕缕的,他与白鹤像是与天空融为了一体。偶尔能看见许些峰顶,见着有人在练剑,有人在读经,见一光头小孩望了他一眼。他估摸着是向东而去,也没管了,闭了眼养神。

    云深不知归处,不知时日。

    待他回过神来,双脚已经踏在地上了。身下的纸鹤倒真成了纸鹤,成了巴掌大小的模样,与一张纸没什么区别,沾了水,皱巴巴的。他想了想,弯腰拾起它,用手抚平,揣在怀里。少年环顾四周,已是黑夜,觉着是一条山道,极为宽广。他望向山顶,见一人站于长门下。

    少年望了望山脚,又望了望山头,踏步向上走去。他走的很慢,但走的很是认真,步很稳。山顶那人站了很久,却也无不耐烦的神情。

    路不长,少年很快走到与那人一样的台阶上。少年站在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那人也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干净。

    两人拱了拱身,少年说道:

    “道家传人儋,见过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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