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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间风云

    长江以南,云梦之畔,白云山巅,正值金风送爽。倚岩而立,举目观之:

    夕照初收,山川静默。西眺云梦烟波浩渺,落日熔金;南望农舍田园,星罗棋布;北极江河丘陵,万千锦绣;东览幕阜龙蟠虎伏,奇峰错列。

    白云之巅,一主四婢大汗淋漓,兰息急促!

    吴芷嫣和“琴、棋、画、剑”四个婢女,谁也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江南的湖光山色,皆是一手扶着树,弯着腰,一手扇着风,尽情地喘着气。

    剑奴却催促道:“小姐,喝口水就走,这事可耽搁不得。”

    吴芷嫣伸出纤纤玉指接过水袋小饮一口,用一丝帕在嘴边压了压,眼中闪过一丝忧伤,却一声不吭地随着剑奴向山南一崖边奔去。

    张良曾经避祸的洞口,洞外花香鸟语,流水淙淙。

    前洞石几、石案依旧。洞内凤鸣龙吟,余韵嫋嫋;四周蕙兰吐芳,幽篁森森。

    丈余高、两丈宽的洞中,此际显得分外凄凉。

    忆昔时,白发师太在此以书画为伴,琴诗为侣,吟诗舞剑,何等逍遥自在,朝迎旭日,暮卷珠帘,好不怡然自得。

    吴芷嫣五人来了,师太躺在一妙龄女子怀里,胸口插着白羽箭,双目紧闭,一脸死白。

    她再也忍不住了,飞奔跑过去抱着师太,悲嚎之声在洞中回荡,两行泪水直滴在师太脸上。

    四个婢女各自收拾着洞内事物,剑奴突然问道:“敢问韩小姐,师太乃何人所害,生前可有遗言留与吾等?”

    韩诗茹早已是泪人一个,清秀的脸蛋儿早已被泪水浸蚀出百十条痕迹,此际瘫坐在地上,手中紧紧地搂着白发师太。

    她双眼麻木地盯着前方,任你如何询问,她只是无语。

    似是这个世界,已经与她无关。

    剑奴搬来一个破床板,在门洞边放着,着急地拉着小姐说道:“小姐,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若是敌人寻到此处,师太遗体尚未安葬,这要如何是好?”

    剑奴说了三次!吴芷嫣方听到她在说话,剑奴又说一次。

    吴芷嫣这才拭干泪水,与剑奴一起把师太抱了过来,放在门板之上,取了箭矢,先是找来柴汤米炭和丝线,烧了纸轿、见面钱。

    她一把扯起韩诗茹道:“师姐不能过度悲伤,人已死,不能复生,还是师太的后事要紧。”

    韩诗茹仿佛是什么没听见,依然一动也不动。

    剑奴打开一盆冷水,进言道:“先给韩小姐洗个脸,她若不说话,这师太是她送终的,有无遗言,婢子岂知?”

    二女把韩诗茹扯了起来,吴芷嫣给韩诗茹洗过脸道:“师姐,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才算尽了做弟子的本分,哭有何益?”

    韩诗茹经这冷水一洗脸,方才如梦初醒。

    早有剑奴提来一桶陈艾水,五女褪尽师太衣物,剑奴拿着一条麻布澡帕,嘴上算着数,前七下后八下,给她抹过澡换上衣衫。

    将白发师太头里脚外地安放在门板上,剑奴去点上七星灯。

    吴芷嫣点燃一炷足底断魂香,鞠过躬,上好香,问道:“师姐,师太为何遭此毒手,可有遗言?”

    韩诗茹道:“以草棺下葬,不惊动村民,不接受吊亡,不需要哭尸,不接受毷礼,更无需回乡择善地,不在洞府中摆停,尽量早归尘土。余等各自避难,不许在此山逗留片刻。”

    剑奴道:“为什么会遭此毒手呢?如此善良的师太,难道有仇家?”

    韩诗茹道:“此事说来话长,边做事边说吧。”

    洞中流水依旧,青灯如诉,空旷而幽静的洞府中,此时显得格外的萧森,再也不见往日的祥宁。

    六个小女孩儿,用纤嫩的双手,用床下的草结着草棺,韩诗茹便把前事翻开。

    白发师太俗家姓李名问筠,本是颍川郡襄城县人氏,出身衣冠望族,其父李膺,字元礼,他乃当世之名学者和政治家,却深受“党锢之祸”其害。

    桓帝大兴“党锢之狱”时天下名士共二百余人被罢归田里,禁锢终身,一时标榜党人成风。

    李膺乃是太尉李修之孙,生性清高,却不善吹牛拍马,曲意奉承,不大与人交往,只把同郡人荀淑、陈寔当成师友。

    朝中那是敌多友少,为乱世之臣所不容。

    回到乡下,他两袖清风,拿什么吃饭呢?

    因有一肚子文墨,便开办私学,由于名望过高,一时天下子弟闻风而至,不及多时便收了弟子数百之众。

    吴芷嫣忍不住插话道:“此乃人间佳话也,开堂讲课、传经解惑、造福社稷之事,为何反为祸事邪?”

    韩诗茹叹道:“师妹生长在这深山之中,冰晶玉洁,不知外面世界的凶险,久经官场的太守,知晓此事,便叫他吓出个半死来。”

    吴芷嫣道:“太守所惧为甚?多个人培训人才,不是很好么?”

    韩诗茹长叹道:“有道是人言可畏,谁知道这老爷子教学生些什么呢?万一教了与官家理念不一样的呢?若是他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传到当权者耳中,那可是要夷三族的大罪,他是要受牵连的。师妹莫要打断余之话语,余且讲与师妹听,将来好避祸。”

    于是韩诗茹又接着往下翻往事。

    太守几经思量,为保自己的项上人头,便参他一本。

    这一来一去,时至建宁二年,又扯上窦武与太傅陈蕃谋诛宦官之事,亦真是可怜,李膺连续经历两次党锢之灾。

    李膺及杜密等百余人被捕入狱处死,李膺妻子儿女被流放边境,门生、故吏和他们的父兄,都被禁锢不准做官。

    李问筠曾追随于吉道长的师妹白眉仙姑,炼丹习武三十载。

    此番得此噩耗,归家探看,行至村口,但见门第败落,西风之中,皆是茅草野蒿;竹舍之外,惯见飞鸟走兽。一家老小皆已入土随尘!

    谁道出家修行之人无情?李问筠悲由心生,一夜白发,从此人称白发师太。

    她祭拜过亲人,四下打探原因,问得清楚分明,夜入太守府,手刃仇人。

    李问筠武力再强,终是一人之力,无力对抗官府之力量,只得一路南下逃亡。

    被人追杀,自是不敢走官道,一路尽找僻静之处行来,其个中苦楚,无法言语。

    行经汉昌县白云山,见山高林密,人烟稀少,便朝山顶而去,歇息一晚。

    见此山秀伟,晨曦初露,烟浮雾霭,紫云笼罩,更有沟壑纵横,峰峦重叠,气象万千。

    山上更有张良修行的洞府,石案石台,陶土用具,一应生活用品俱全,是个难得的所在,便留在此山修行。

    却不料那太守后人发达了,广撒耳目,穷追不舍,终于寻到此处。

    昨夜师太外出化缘归来。

    她哪曾知道,在山下会遇着五人联手伏击,师太击伤五人,却不想伤人命,便放了他们离去,未料归山途中,中了两支冷箭。

    回到洞中拔出一箭,流出黑色且带有刺鼻的腥味的血,明显是喂过毒的,所以师太吩咐传尔来此,并要余转告尔,‘冤冤相报何时了,此仇到此打止’。

    并且要求余等尽快离开此地,以避仇家,以免被人家赶尽杀绝。所以才有飞鸽传尔过来之事。

    剑奴拔剑道:“余虽女流,此仇不报,何以为人邪?”

    韩诗茹道:“住嘴,吾与尔家小姐说事,岂容尔乱言瞎语?吾乃官家之人,事关长沙郡一郡人之安危;墨家也有数千之众,多少老弱病残需要照料,岂能容尔与官府正面为敌?”

    吴芷嫣站了起来,搓了搓起血泡的手,叹道:“不瞒师姐,小妹正处于墨家争权之中心位置,若不是有师父和柳三叔护着,此番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怕是由不得吾等。”

    虽然师太生前并未婚育,可是徒儿也是后人。葬地的选择是一件大事。

    时人心中,坟地是死者魂魄复当得还、养其子孙所在,地善则魂神还养,恶地则魂神还为害,草棺织毕,先一高大、平缓傍山之地以安葬师太。

    众人修了一个简单的坟墓,低头四叩首、烧纸焚香自是不在话下。

    祭过生坟,回到洞中,收拾了遗物,韩诗茹将师太所用的古松纹剑给吴芷嫣,众人再也忍不住,便嚎嚎大哭一场,又朝山洞叩首作别,欲投山下而去。

    白发师太一生,来去匆匆,有多才后人题《如梦》一诗叹曰:

    曾挽青丝几度秋,如今雪鬓没林丘。

    元来梦觉吴江雨,明月清风分外愁。

    一行六人正欲离去,洞外却传来投石之声!

    投石探路,江湖老套路了,韩芷茹不禁冷笑,给个手势,吴芷嫣便带着四婢向里隐去。

    “没人,老大!”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老二带老三和老四进去看看!”另一个听不出是男是女的人命令道。

    阳光透过洞口,进来三个躬着身的男人。

    成品字形慢步搜索前进着,手上拿着弓搭着箭,每踏一步都可以数三个数。

    紫面虬髯的大汉叫道:“吾已看见汝了,出来吧!”

    他眼光却四下观望着,贼头贼脑之样与这身型严重不配。

    躲在巨石后的韩诗茹,心里默默地数着数,等待着他们靠近!

    突然,她出手了,三道寒光闪过。

    三名汉子抱着咽喉倒地,咽喉上的袖箭引血而流。

    倒地的声音惊动了洞外之人!“怎么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又响起。

    韩诗茹手中白绫一闪,人上了洞壁上。

    很好,这里很暗,必须一击了事,否则六人都得死!她在心里暗㤔自己。此时,她手中多了一把剑。

    “呯”的一声响,一个物体飞进洞来。

    韩诗茹定晴一看,原来是一件白丝绸衣服包着的一个木头。

    紧接着,凌空翻来一个人影,连翻了两个跟头,一个锦衣无须的男人,白白净净的,手持百炼精钢打成的判官笔,落在洞中央。

    身后一人拿着弓箭,却看不清模样!

    剑光闪起,很柔和,宛如桂花时节的月光!

    韩诗茹出手了,一击即中!

    看都不看倒在血泊里的两人,她只顾着收拾手中的白绫,然后给袖箭机补箭。

    “走吧!师父可以安息了!”韩诗茹冷冷地说道。

    吴芷嫣出来,也顾不得去收拾敌人的尸体,带着四个婢女便跟着她下山去。

    行到半山腰,韩茹诗突然挥手止住众人,轻声道:“好生奇怪,怎么有埋伏?”

    五女皆无临敌经验,听她如此一说,张大着嘴做不得声,不知道如何是好。

    韩茹诗她让大伙分散躲于大树之后,自己上树看动静,无奈这古木参天,哪里寻得着人?

    一阵铜钟般的大笑响起,传来一个苍洪敞亮的声音:“此山已被包围,识相的赶快交出信物,或许本将军善心大发,可留尔等一个全尸。”

    这突然的冒出个大将军来,韩诗茹心中不解,便轻言相询道:“信物?莫非是冲师妹来的?那来人又是谁?”

    山中长大的众女,如何见过这场面?还叫喊要打要杀,这个可吓得众女魂飞海外。

    一个个抱着嘴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皆大气都不敢喘。

    韩诗茹此际问,吴芷嫣只是“吾,吾,吾……”的说不出个清楚的话语来。

    剑奴一脸慌张,见小姐说不出话来,便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听不出是谁。”

    双方谁也不做声,山林里静得连虫闹和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僵持良久之后,敌将又叫道:“吴家大小姐,若再不投降,吾等就纵火烧山了,儿郎们正等着吃烧烤呢。”

    剑奴尽管是稚气未尽,武力也不高,可小姐被人围了,心里着急,顾不得拭擦额头上的汗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尔等负责小姐安全,待婢子去会会那个所谓的将军。”

    她飞身而出,空中传来“嗖嗖嗖……”一阵响,数十只箭矢向她齐射来,吓得琴奴“哇!”的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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