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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少年不识愁滋味 鲜衣怒马 (十一)

    ‘闲者居’内,琉雨施鸢四仰八叉的横滚在石榻上,怔怔的发呆。

    自三危山归来后,她便就一直这样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关在石洞里,从天亮愣神到天黑,又从天黑愣神到天亮,谁也不理睬,不见客,不说话,像一个木偶做的傀儡娃娃似的。

    琉雨施鸢痴望着石窗外寒水一般的泠泠圆月,绞尽了脑汁的回忆着,这一千年来,她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个叫做白青阳的人的存在。

    从长留初识,至符惕再遇,再到这千年间的每一堂摄云术经课,它怎么就一转眼的时间里,竟然会走到了三危禁地的绝处上了呢?

    记得有一次考奇门遁甲的咒文,只因前一天夜里她同轩辕骆明忙着逃课寻泑山的学士一决胜负,以至于忘记了临时抱佛脚,没能来得及打上备好咒文的真言小抄。俗话说得好,小抄在手,要啥啥有,一时忘备,保证报废。无奈之下,琉雨施鸢只得秉承着‘不靠大家,必定抓瞎’的为学原则,临场发挥起了她随机应变的舞弊本事来。

    “琴,‘天人合发,万化定基’的后两句是什么?”琉雨施鸢探着头悄声问道。

    长琴将竹简对着琉雨施鸢微微举起,佯作思索状。

    琉雨施鸢皱眉,“性有巧拙,可以……可以……”,唉,长琴总是这般的循规蹈矩,从来不肯给她传纸条写答案,可是,隔着十丈远呢,她又如何能看得清那竹简上苍蝇蚊子似的篆文小字呵!不对,她写的字才像苍蝇爬的,长琴那一手好字可秀气的紧哩。不过,无论好看难看,事到临头,她都已经指望不上了。

    为今之计,也就只能再试一试下下策了。“哼,明老哥,这可是你老子撰写的经文,命中注定合该着要问你的!”她嘴上嘟哝着,手里却不含糊,匆匆写好了句子上段,以待轩辕骆明填补文章下段,然后揉作为一团‘暗器’,投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忽的一阵邪风吹过,这纸团竟是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了监考师叔白青阳的案几之上。

    琉雨施鸢生无可恋的抱头装死。

    这大概便是倒霉者出门必作死的典范了吧,她琉雨施鸢放屁都能砸着脚后跟的‘煤球’运数,还敢来作弊,这不是伸长了脖子在够上吊绳么!

    “丫头,你的纸笺,再莫要让风给吹去了呵。”琉雨施鸢抬头,即看到了一脸温笑的望向于她的白青阳。

    那一团被她抛出了的‘作弊罪证’,此时正平平整整的摆放在她的案头卷上,飞扬俊秀的浓墨篆文工谨写道:‘天人合发,万化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下方附言云道:‘为学自来不易,望汝多勤,多思,岁浅如沙,莫负流年。’

    白青阳向她微一颔首,拂袖离去。

    琉雨施鸢羞红了脸的尴尬一笑,垂下头,奋笔疾书起来。

    ……

    岁浅如沙,莫负流年。

    当时的谆嘱言犹在耳,却如何早已物是人非,绝,不逢生。

    白青阳的死,压在她的心头,像磨盘一样,重于千钧。

    这是一桩因为不好好学习而引发起的人命惨案,现在,琉雨施鸢终于知道了上课认真听讲的重要性,只可惜,白青阳却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都听不到她此时最虔诚最真心的由衷地忏悔了。

    斜月沉沉,终是又落了下去。

    血红色的锦绣霞曙尽铺满了东方天际,透过石窗,直射上了琉雨施鸢的脸颊袍角,染红了她白雪如霜的长纱裙带,一如,那日三危山上的皮开肉绽,殷血愈注。

    “天,亮了……”琉雨施鸢自言自语道,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相隔白青阳死的那日,又多增加了一天,他和她的距离,又更遥远了一些。

    石洞外窸窸窣窣的响起了零星的脚步声来,琉雨施鸢知道,是长琴到了。

    这些日子以来,长琴总是一有时间便进她的闲者居中做客,她不说话,长琴便也沉默着陪她,从天亮一直能坐到天黑,然后第二天继续来,继续陪,继续沉默。

    “阿雨——”纱帘微挑,长琴缓步走入,轻声道。

    琉雨施鸢没有作声,依旧半死不活地发着她的呆。

    长琴一顿,默了半刻,即自洞中寻得了一把石椅,敛衣坐下。

    他看着她,那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跟个猴子似的女孩儿,如今却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言,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水玉一般,早已都瘦的不成个样子了。他心疼极了,悔恨极了,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照顾好阿雨,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和惊吓,成长的滋味,他尝过,可是,他不舍得他心尖上的阿雨去尝。

    他恼恨着自己于筑惕仙会那日为何没能同琉雨施鸢一齐入了那幻生境内,若是有他护着,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三危山的这一番变故了,不历生死,阿雨便不会长大,孩提一般的逍遥快活,又该是多么奢侈可贵的流光韶华呵!

    他希望,那些个成长的风雨,都能由他来替她遮挡,承受。

    有他在,她便再无须长大。

    珠帘玎玲,打断了长琴的思绪。

    烛九阴提着两条细长的赤红小蛇走进,抬手递与了琉雨施鸢,道:“你总无所事事的闲呆着毕竟也无趣,这两只小东西是我自蛇谷里寻来的,予了你,权当作无聊时消遣耍戏的玩物罢。”

    两条小蛇拂烟而幻化作了一双男女小童,女孩儿略长一些,十一二岁的模样,男孩儿稍幼,八九岁未满,两个孩子一般的粉妆玉琢,雪瓷似的晶莹剔透,灵俏至极。

    女孩儿朝着琉雨施鸢一揖拜倒,说道:“我唤名为辛黎,”她轻拉了拉男孩儿的手指,继续道:“这是我的胞弟,非折。我们的父母原为蛇谷主神玄武真君,只因父母早亡,族中长者为争大权,不容于我姐弟二人,将我们剥去仙身,逐出了谷去。天可怜见,幸得烛龙大人偶遇相救,又以天烛阴火为我姐弟重塑元身,再造之恩,无以为报,我等只愿能够终生侍奉于姑娘左右,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琉雨施鸢眼见得可怜,遂急扶起了那女孩儿,叹息道:“你莫多礼,这么一点点的小孩子,就孤零零的出来讨生活,也太不易了些。从今日起,我琉雨施鸢便是你们的姐姐了,放心吧,有我护着你们,任是谁,他也都再不能欺负你们的一根毫毛了!”她抬头,向着烛九阴问道:“天烛阴火塑的身,这般费力气锻造出来,竟是要送与我作玩具使?”

    烛九阴淡然道:“顺便也作了你的随身法器亦可。”

    琉雨施鸢了然道:“我说也是,哪里就这般的奢侈了呢!”

    烛九阴一笑,道:“随你的意罢了。”说罢,即转身离去了。

    非折于后面偷偷地拽了拽琉雨施鸢垂地的袍角,琉雨施鸢回头,奇道:“小弟弟,怎么?”

    非折小声道:“大姐姐,那烛龙大人,他,也会笑?”

    琉雨施鸢失笑道:“当然啦!我阿父那人,是娘胎里生就的一张木头脸,炽火心,冷铁性。不过,只唯独在我这里时,他是木头也开花,炽火也温从,冷铁也总柔软的。”

    非折点头道:“原来如此。姐姐不知,我们同烛龙大人相处也已有三十三年之久了,大人日日为我姐弟锻铸元身,见他却从来都是冷肃严厉的。是故,我便就私以为大人是不会笑的了。不想今日于姐姐这里竟是大开了眼界,没料及,烛龙大人也还会有这温宁和颜的慈父般的模样呢!”

    辛黎横了一眼小非折,道:“这都不知?大人那叫‘英雄铁汉百炼钢,只为一人绕指柔’!”

    琉雨施鸢新奇的望着这一对小活宝儿,不由得弯眸笑道:“烛九阴这是打哪刨地刨出来了两只这么好玩儿的小娃娃?真真的是奇宝了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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