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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襄帝二子封王 高孝瓘诏上无名

    公元555年,天保六年,齐国皇帝高洋下诏,封已故文襄帝第二子高孝珩为广宁王,第五子高延宗为安德王。

    高孝珩,年十六,母亲为妾王氏。孝珩学涉经史,博古通今,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吹笛子和作画。他在府里厅堂的墙壁上画了一只苍鹰,精妙绝伦,惟妙惟肖,看到的人无都以为是真的。

    高延宗,年十二,母亲为妾陈氏。延宗虽然也是庶出,但因为高澄遇害时,他才六岁,于是被接到高洋府中代养。延宗长得白白胖胖很讨人喜欢,高洋也对这个侄子十分溺爱,小时候经常让他骑在自己的肚子上玩耍。定封号的时候,都要先问延宗想做什么王,延宗要做冲天王,可天下没有这个郡名,于是高洋便亲自为延宗选了“安德”二字,希望延宗能安于德行。

    至此,文襄帝高澄六个儿子中四个皆已封王。

    长子高孝瑜,母亲为妾宋氏。高洋登基时,十四岁的孝瑜被封为河南王。孝瑜自幼养在祖父高欢府中,与高欢第九子高湛同龄,关系甚好。

    嫡长子高孝琬,排行第三,母亲为高澄嫡妻元氏,元氏乃前朝魏孝敬帝妹妹。高洋登基时,元氏被尊为文襄皇后,居于静德宫,年仅十岁的孝琬在那时就被封为河间王。

    如今,文襄帝的六个儿子当中,只剩下老四高孝瓘和老六高绍信还未封王。高绍信还不到十岁,母亲为妾燕氏,因为年幼,还未有爵位。然而,四子高孝瓘与三子高孝琬同龄,如今皆已经十五岁,却还没有任何封赏,不得不令人感到诧异。高孝瓘也是庶出,但母亲是谁至今无人知晓。众人只记得这个四公子来到府里的那天,正巧是嫡长子高孝琬的洗三礼。要说嫡长子的洗三礼,别提有多风光了。当时不仅朝中勋贵大臣们都来了,就连孝敬帝都亲自光临,还赠了一万匹锦彩和布帛,高府荣宠一时之间无人能及。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嫡长子出生的喜悦中时,高澄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怀里抱了一个孩子,说是他的第四个儿子。之后便将孩子扔给了奶娘,不闻不问,也从来没有说过孩子的娘是谁。有好事的人多方打听,却一无所获,至今无人知道四公子的娘到底是谁。

    孝瓘在高府长到了十岁,高孝琬封王,元氏便以封王建府为由,将其余诸子都赶出了府。孝瓘没有母亲,在高家也不受待见,出府的时候只有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奶娘跟着。元氏虽然不喜欢孝瓘,但是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故意苛刻,因此分给孝瓘住的宅子虽然破旧些,但是却十分宽敞。奶娘又买了几个家丁,拾掇了一番,也算有了自己的宅子。

    陛下要为文襄诸子封王的事早已传遍京城,孝瓘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依照礼制这一次定会有他。

    因此,一大清早,孝瓘就起床焚香沐浴更衣,府中人也早已将宅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正门正厅的大门敞开着,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宣诏官。

    孝瓘端坐在书房,只见他头戴小冠,身着青色大袖宽衫,面冠如玉,身材挺拔修长,姿仪甚美。他手中拿着书,可是半天也没翻一页,眼睛总是时不时的就要朝门外看去。算算时间,宣诏官也应该到了。

    可是一直等到了中午,门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孝瓘坐不住了,唤来了身边的仆人,让他出去打听一下。仆人叫相和,是奶娘在街上领回来的小乞丐,十分机灵,一直跟在孝瓘身边伺候。

    相和出了门,一路小跑到了二公子高孝珩府上,府中刚接了圣旨,喜气洋洋的。相和找了一个相识的仆人打听,得知宣诏官朝着五公子府去了。相和不敢耽搁,又跑到了五公子高延宗府上,正巧宣诏官刚从府内出来,管家仆人的一堆人在欢送。相和不敢冒然上前,躲在一旁盯着宣诏官,心中暗自盘算着,若是朝着四公子府来,他就立刻跑回去送信,以他的脚程,跑在宣诏官之前没什么问题。

    可盯着盯着,相和就发现了不对,宣诏官上了车,居然直接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怎么回宫了呢?相和心中着急,但是他和五公子府中的人不熟,只好和守门的家丁闲聊,旁敲侧击的打听。府里的公子封了王爵,府中众人皆有赏钱可拿,家丁心里高兴,就和相和说了几句。原来这次封爵,只有二公子和五公子,压根就没提别人。

    相和心中不信,自家公子才学样貌品行样样出众,为何偏偏略过他?

    “论年纪,四公子年长,五公子都已封爵,四公子怎会没有?”

    家丁不认识相和,以为就是哪来的凑热闹的,于是语气有些嘲讽:“四公子?哪有什么人知道高府的四公子,恐怕天家都忘了。”

    家丁是原来高府中的老人,四公子高孝瓘养在府中一个偏僻的小院里,除了去学堂读书以及逢年过节出来之外,平时很少能在府中见到。府中人都知道这个公子不受待见,因此也没什么人巴结。

    相和顿时火冒三丈,“即使没人记得,四公子也是皇亲国戚!”

    说完便气冲冲的往回跑,若不是公子还等着回话,他定要和这个家丁好好说道说道。

    孝瓘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房,手中的书已经放到了桌子上,明亮的眸子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盯着门外。忽然,相和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口,孝瓘瞬间坐直了身子。

    然而相和却有些些磨磨蹭蹭,他看着自家公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孝瓘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希冀的目光渐渐暗淡了。

    “相和?”

    听到公子叫他,相和不敢再磨蹭,赶紧进了书房。

    “公子,我回来了。”

    “打探到什么了?”

    “宣诏官去了二公子府,然后又,又去了五公子府。”

    奶娘正巧过来给孝瓘送茶,看到相和吞吞吐吐的,心中着急:“去了五公子府然后呢?宣诏官去哪了?你倒是快说啊。”

    相和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咬咬牙说了出来:“宣诏官从五公子府出来就回去了。”

    “回去了?”奶娘不敢相信:“怎么回去了?还,还没来。。。”

    “奶娘。”孝瓘打断奶娘,温润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着人备些贺礼给二哥和五弟送去。”

    “公子。。。”这一次依旧没有公子,奶娘有些担忧。

    孝瓘摆了摆手,“我没事,都出去吧,相和也去吧。”

    房间内又恢复了安静。暖阳透过窗子照在孝瓘身上,可他却感觉有些冷。

    从他记事起,他和奶娘就住在小院里,总是冷冷清清的。而院外不远处却总是琴瑟鼓乐,好不热闹。他想出去看看,可是奶娘总不让。终于有一天他趁奶娘不注意跑了出去,墙外面的房子很高,很漂亮,还有很多人忙来忙去,特别热闹。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的看。

    他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和他差不多大,穿的花花绿绿的衣服,特别好看。他忍不住一直盯着那男孩看。小男孩也看到他了,远远的冲着他抬了抬下巴:“哪里来的小乞丐?”

    “我,后院来的。”他心中欢喜,向小伙伴指着远处的家。

    他们的对话引得女人也朝他看过来,看到他的一瞬间,女人有些诧异,继而满眼嫌弃和厌恶。

    他有些害怕,不禁朝柱子后面又躲了些。

    奶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给那女人磕头赔不是,却还是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看住了,别出来丢人现眼。”

    从那以后,幼小的心灵里便被种下了一颗种子,他知道了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女人是自己的嫡母,而那小男孩是自己的三哥。

    “四弟!”回忆忽然被打断,孝瓘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二哥提着食盒来了。

    尘封了过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二哥怎么来了?恭喜二哥加官进爵。”

    孝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知道弟弟一直都在等着封王入仕,报效国家的这一天。可如今五弟都封爵了,他却没有,心中定然不好受。因此忙完了府里的事,他便赶紧过来看看。

    “四弟莫急,以四弟的才能,将来功业定在众兄弟之上。”

    “二哥和兄弟们才学惊绝,孝瓘自愧不如。”

    “你呀,就莫在这夸我们了。二叔如今沉溺酒色,朝中乌烟瘴气,二哥先去给你探探路。”

    这话什么能随便乱说呢?孝瓘表情立即严肃起来,“二哥莫要说笑。”

    “放心。二哥就在你这说了。”

    孝珩将食盒打开:“府上新来了一个厨子,做了些糕点,先拿过来给你尝尝。”

    食盒内各式各样精致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是今晚府上为庆祝他封王的宴会准备的糕点,他知四弟喜欢甜食,因此先拿过来给他尝尝。他有心想要让四弟去一起热闹热闹,但又觉得不妥。记忆中,每一次家族宴会,四弟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那时候,他总有一种错觉,四弟虽然在看着他们,却又好像离他们很远。

    “多谢二哥。”孝瓘拿起一块桂花糕,入口即化,花香留齿,回味无穷。

    孝珩又闲话了几句,便离开了。

    奶娘进来,手脚利落的将剩下的糕点收好,眼角不禁有些泛红,嘴里念叨着,这么多年,只有二公子还惦记着四公子。

    当年她丈夫上了战场,音信全无,养活家中年迈的公公婆婆还有刚刚出生的孩子的重担就落到了她的肩上。她听说丞相府的大夫人要生了,正在找奶娘。于是她不得不抛下刚满月的孩子去丞相府做奶娘,可因为常常吃不饱饭,瘦骨嶙峋,因此没人用她。就在家里口粮都断了的时候,丞相府的老管家忽然又来把她找了去,说还有个孩子要她带。为了能让公婆和孩子活下去,她不得不含泪签了卖身契。

    管家将府里的四公子抱给她,并安排他们住在角落里的厢房。怀中的孩子看着都快满月了,长得白白嫩嫩的甚是讨人喜欢,奶娘抱着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于是将他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四公子在府里是最不受待见的,甚至连亲娘都不知道是谁。即使年长几个月,排行也只能排在嫡长子的后面。

    这么多年,他们相依为命,在府里受尽白眼冷落。只有二公子母子俩常常偷偷的给公子塞些东西。如今被赶了出来,也只有二公子常来。

    “奶娘,”孝瓘打断了她,“夜深了,回去歇着吧。”奶娘叹了口气,收拾好了便出去了。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孝瓘继续翻看兵书。最初那点伤痛已经化为平静,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夜未央,路,也还长着,而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两年之后,他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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