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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悟道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洒落在晋阳城的大街小巷上,许浮生不紧不慢的在贫民区的街道里穿行着,一脸和煦笑容的他仔细打量着两侧低矮的窝棚、崎岖不平的土路和一摊摊已结成冰的污水。

    很难想象梦幻大师那样的人物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这大概便是真正的大隐隐于市了。

    来到一个小小的院落前,许浮生停步,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这个10来平米的小院由一道篱笆围成,构成篱笆的不过是普通的木条罢了,可是不知怎的,看了却让人心中无比平静。

    院落中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似乎喧嚣脏乱的环境都被那一道篱笆隔了开来。

    一个干瘦的老人正坐在院中,一下一下的劈着柴。老人身边放着一个红泥的小火炉,炉上煮着一壶茶。那玲珑的小茶壶古朴高雅,一道道热气正慢慢从壶嘴里溢出来。

    前世也算见过不少艺术大师的许浮生不禁心下赞叹,小院虽然简陋,却布置得淡雅天然,连自己这等俗物,也觉身心一阵清静。

    老人劈着的那块东西说是柴,不如说是一块树墩,多少有些朽烂了,但在这天里,却是冻得无比坚硬。老人手中一把锈斧,慢慢的扬起,顺势落下,却如切入一块豆腐一样,轻轻巧巧的就劈下一根一尺长,三指宽的柴来。

    许浮生轻轻咳嗽一声文绉绉的道:“老人家好,我叫许浮生,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浮生。有些事情想向您讨教,所以特来拜会。”

    老人头也不抬的道:“你是什么人!进来连敲门都不会吗?!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事情可教你的,怕是你认错人了吧,请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许浮生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发走,他嘻皮笑脸的打量着院落,自已拉过了一张椅子,径直坐在老人对面,顺手抄起老人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品了起来。

    老人脸色不禁变了变,苍老的面庞闪过一丝怒色,旋即又被压了下去。

    许浮生也不管老人发怒,眯着眼睛,对着老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就像是色狼看剥光了的羔羊,也没这么仔细法。

    一时之间,院落里静得出奇,只听见老人风箱一样的喘气声。

    “梦幻大师!”许浮生轻轻的一声听在老人的耳里却如同炸雷一样,惊得他跳了起来,茶壶也落了下来。

    许浮生轻哼一声,也不见起身,只是伸手,那只茶壶轻盈的在空中翻了个身,便稳稳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房间里又静了片刻。

    老人缓缓开口道:“梦幻,梦幻。唉,已经十几年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梦幻大师早已经死了。您要是没别的事,还是请回吧。老头年纪大了,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最后的时候,就是盼个清静罢了。”

    许浮生顿了顿,也不再搭话。早研究过梦幻大师之前事迹的他只是随手拿起那个小茶壶观察了起来。过得片刻,摇了摇头,“唉,什么如梦如幻,都是浪得虚名罢了。

    光看这茶壶,就知道十多年市井生活,梦幻的双眼,早就被污水淤泥给涂了。看来我是白来了,倒还不如去画苑找几个名家来帮忙呢。”

    这一句仿佛触到了老人的逆鳞,只见他勃然大怒,喝道:“你这俗不可耐的小子懂什么叫艺术!快把茶壶给我放下了!别怪老头我把你打出去!”

    这狠话,许浮生自是不信。他双眼一翻,望向天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我就是什么都不懂,也知道这个艺字,讲究的是鬼斧神工,巧夺天工。

    艺术大师,不在环境清幽的佳境创作,难道能在这污水满地,臭气薰天的地方找到灵感不成?画些雕些什么?大妈打孩子图不成?”

    老人气得发抖,道:“艺之一道,求的是自然,讲的是神韵!这每一刀下去,莫不要顺乎自然,切合天道,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恰到好处。

    一刀落处,其神自现。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自然,这污水中也有大学问,小儿啼哭也能启灵思。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懂的。”

    “哦?”许浮生来了兴致,虚心道:“这倒从未听过,还要请教。”

    已经被带到沟里的老人盛怒之下,只求训得许浮生心服口服,让他知道,艺术二字,博大精深,其中别有天地,那些沽名钓誉的大师,不过是骗骗许浮生这种俗人罢了。

    这一番说教,老人直讲得口沫横飞,指手画脚,一直到天色已黑,还是意犹末尽。当中早不知喝了几壶茶水润喉。

    随着夜色降临,院内二人这才醒觉,静了下来。老头是余兴未尽,许浮生则是苦尽甘来。

    许浮生站起身来,道了声再会。又哼了一声,小声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我是没懂多少。你要是真的精深渊博,怎么会给我讲不明白?光是自己知道,却不能传道授业,这大师二字嘛,哼哼,哼哼。”

    老头怒极,正欲理论,许浮生却扬长而去。

    第二天清晨,许浮生又准时出现在了梦幻的小院之中,这一番斗嘴,从艺术到自然,再到境界之分,时间很快就溜走了。

    论到精深,可能许浮生还有点欠缺,可论到斗嘴见识,许浮生自是不落下风的,他总会有办法挑起老头的怒火跟兴致。

    就这样日复一日,每天清晨许浮生准时来此报到,与梦幻斗嘴一番,丝毫不管其他事情,偏执的他碰上了固执的梦幻大师,正是棋逢对手。

    小院里再也不复往日清静,二人大呼小叫,有时还互相厮打一番。梦幻早已忘了问许浮生为何天天来此吵架,到得后来,每日许浮生离去,都有点不舍。

    夜里翻来覆去,只是想明日如何驳得那小子心服口服,也算出了自己多年的一口恶气。许浮生白日吵架,夜里也不闲着。反正他精力强横,只是每天冥想带修炼真气,就开始精神饱满。

    夜夜苦读,古往今来、天南海北、神魔仙佛、诸子百家,无所不包,无所不读,实在有难题偶尔还会拉着白婉宁探讨一番。对待人才,他是历来不会吝啬下功夫的。

    至于邻里们,早已对二人争吵视若不见,听而不闻了。许浮生每次来,逢人必打招呼,总要带些糖果分给孩子们,还顺手帮了大妈大婶们不少小忙。

    其间,更有一次,送了每家每户两匹新布,都是上好崭新的布料。

    一来二去,街民们觉得原本就较为俊俏的许浮生越发的和蔼可亲,那些世居于此的老人们也说,这一辈子,从没见过像这么懂事的孩子。

    以至于在一天看到许浮生走进梦幻的小院后,一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街上大声的说:“浮生这孩子,是个真正的好人啊。

    我老顾活了六十多年了,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人物,这孩子绝对是龙凤之姿。你们别以为我醉了,我这双眼睛看人是绝对不会错的!”

    民心所向既然已经定了,身边许浮生对立面的梦幻的日子可就不大好过了。邻里们开始是小声议论,后来就是公然议论。

    再到后来,邻里们白天里听得二人吵架内容,等许浮生一走,就干脆再和梦幻理论一番。大妈大婶们自有鸡毛蒜皮的道理,其蛮不讲理,缠杂不清之处,比之许浮生可是强得太多了。

    可怜梦幻大师每日里白天与许浮生辨,晚上和邻里吵,连休息的时间都被挤占了。

    二人之间的论战许浮生也开始渐渐的占了上风,先是在“权贵都不是好人”这一点上许浮生打得梦幻大败输亏。他收买人心手段的也越发历害了,往往晚上梦幻大师基本就没有了休息的时间。

    梦幻眼见得自己立场日益松动,心里发愁。但许浮生可是绝不放过落水狗的,很快就辩到了梦幻发的“不再为任何权贵制作艺术品”的誓言上来。

    毫不费力的,许浮生就让梦幻认识到了自己的以偏盖全。胸襟之小,实与大师之称过于不符。

    这一日,两人在小院里对坐劈柴品茶,看起来闲情逸致,不知羡慕坏了多少每日里营营役役的苦命人们。

    梦幻手中斧子飞舞,如快刀切豆腐般劈出了一根根整齐的细柴。

    许浮生也不示弱,这些日子和老头的辩论,让他对自然的理解也越发清晰,十指如落花缤纷,撕木墩如撕熟鸡,空手扯出了一条条的木柴。

    两人正战到了最要紧处,就是这天道究竟为何物,对天发誓是不是得守。

    许浮生恶狠狠的劈着木头,眼露凶光,道:“先不说这世上有没有神,就算真有神的存在,那又如何?”

    人间种种不平的惨事,难道还少了吗?既然有神,它又为何不管?如果说是它管不过来的话,那就是说明它能力有限,就算是神,也不是万能的。

    充其量只是比你我强大的人罢了,本质却没有不同!”

    梦幻却不同意:“天道之所以能用来起誓,那是因为他站在世间万物顶端,俯瞰众生。她所见的,未必我们能见,她所闻的,我们未必能闻。这世间大地,不过都是她制定的规则罢了。

    我花了一生的时间,才体悟出一点点大道的规则。以天道的存在为名,所发的誓言,自是具有至高的效力,值得以生命去遵守。”

    许浮生开始逐渐对这大道规则留上了心眼,这是他不知第几次在这些人嘴里听到这个词语了。

    但他想归想,嘴里却不闲着:“就算那天空里真的有神仙,他们也真的有至高的大威力,但那也是因为我们自己的限制,看不到更之外的世界罢了。

    就如同一只只有触觉,只会爬行的虫子,在它的世界里只有长与宽的概念罢了。要让它理解什么是高,怕是难了些吧?好象蚂蚁不会理解你的作品一样,要让你这老古董明白规则之外的世界,嘿嘿,哼哼!”

    “我不明白,难道你就明白了?”老头怒道。

    “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日子看来,对这世间的运行法则,我好象比你懂得多一些。”许浮生大言不惭。

    半个月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梦幻终于忍耐不住,大吼道:“好!好!现在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老头子我活了一辈子,研究自然之道三十年,会的不过就是点砍柴而已。

    如果你的柴能砍得比我好,老头子没有二话,这条老命就是你的了。你也不用再如此费尽心机的天天和老头子较劲了。如果你输了,就还老头子一个清静!”

    许浮生脑门冒汗,咬牙道:“我对天发誓,咱们一言为定!”心里却道:“这老东西,原来这半个月来一直在跟我装傻,倒是有点门道。咱们走着瞧!”

    这些日子以来,许浮生早见梦幻砍过无数次柴。种种手段试探过,老头子一无真气,二无天地元气的波动,应该不会太难对付。

    可是此刻见那如柴棒般的瘦小手臂,挥动一把锈斧,有气无力的,却极轻松的砍下几根柴来,他才觉得大事不妙。

    许浮生拿起一根柴,细细的看起来,慢慢冷汗自额上流了下来,见那细柴既不挺直,也不匀称,但全身木头纹理,竟是没有半条断裂,浑然天成。

    许浮生抄起锈斧,抱过木墩,也是轻轻一斧下去,却听当的一声,那木墩连个印痕也没有。许浮生深吸一口气,真气灌注于手臂,再次运斧,学着梦幻缓缓下落,此次锈斧虽劈入木头,却也仅仅是劈了开来而已。

    眼见临门一脚的许浮生不信邪,咬牙切齿,起身用起蛮力,却是斧过木屑横飞。如果说梦幻运斧是全无烟火气的活,许浮生这就是全靠蛮力劈柴了。

    许浮生欲哭无泪,十多天的辛苦,卡在最后一关上,却是被梦幻从头耍到了尾。

    可是梦幻不曾料到,许浮生还有一手,叫做偏执。

    许浮生再不曾挥出一斧,却只是抱着木墩在院中苦思,对周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天色已黑,周围的邻居开始过来呼唤许浮生,他却如石雕一样,动也不动。

    入夜,鹅毛大雪自天而降,静坐不动的许浮生成了雪人。

    屋内梦幻自在品茶,缓缓的道:“你要能解开这一局,老头子就算为你效力又如何。”

    再次入夜之际,许一品带着许青山一行人来到了小院,看了完全不说不动的许浮生,都无计可施,也不敢妄做处置。

    众人未曾说一句狠话,只是盯向梦幻的目光中,多了一种怨毒,老头自是不惧,看着许家一众人离去,像许家这样的小家族,他还是不怕的。

    再次夜晚降临之际,一个青色身影走进小院,她身着一身淡青色连衣裙,三千青丝披肩而下,显得大气磅礴,绝美恬静的脸庞平静而淡然。

    看到白婉宁的身影,老头这才眉头皱起,缓缓起身向前迎去。

    白婉宁淡淡的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对吧。”

    老人如临大敌,小心翼翼道:“如此璞玉,不加雕琢岂不是可惜。况且要不是有人故意透漏老儿我的行踪,他怎么能找到老头子我。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只是我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偏执。”

    白婉宁怔怔出神,随后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哎……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你先去吧,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否则……哼!”

    老人也不还嘴,只是缓缓退回房间。

    白婉宁就这样坐在许浮生对面,入定去了。

    日出日落,两人就如雕像一样,不吃不动。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白婉宁的身影动了,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许浮生紧紧抱着木墩悬空浮起,她单手挥下,一道黑色闪电没入木墩。

    瞬间的黑色,照亮了整个院落。所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都静止不动,眨眼功夫,空中的木墩分为两半,滚落于地。

    那断处曲曲弯弯,木纹全无一丝断裂。

    黑雾涌出,白婉宁轻轻起身,转身离开,离开前看了一眼正在偷看的梦幻大师,如遭雷击的梦幻大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清晨,许浮生动了一动。

    转眼间他拍落了身上的尘土,轻轻拾起了地上分为两片的木墩,合为一处。

    许浮生轻轻拍门,请了梦幻出来,柔声请他再砍一次柴。

    一脸憔悴的梦幻拿了一个木墩,手起斧落,一根细柴落在地上。

    在许浮生的感知世界中,梦幻身周一层淡淡的青光闪现,将木墩、斧头和他自己都罩在其中。

    许浮生淡淡一笑,柔声道:“那存在的,都是幻影罢了。”

    说罢,许浮生单手画半弧,一块木墩轻轻浮上半空,屈指一弹,木墩如春花盛放,每一根最微小的木丝都分离开来,在空中起舞;最后袍袖一拂,那漫天木丝,都平空消失得干干净净。

    “多谢大师成全!”许浮生回身,对呆若木鸡的梦幻一揖到地。

    当……当……远处悠然的钟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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