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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乐在其中

    钱谦益搂过来柳如是解释道:“那我们也总不能看着他流落街头行乞呀?”柳如是用力挣脱开他道:“那为什么不把他交给圣上,以圣上的仁厚,是绝对不会像弘光皇帝加害太子那样加害他的。”钱谦益柔声叹道:“我的河东君啊,你也太天真了,圣上的仁厚只是一场表演而已,那是一个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的货色!相信了他的人,最终都会被他表面的仁厚所欺骗。”

    柳如是当然拗不过钱谦益,直到当她从钱谦益口中知道这个化名王世元的朱慈焕其实根本无心与朱四争位后,才稍稍放心了些。至少此人不会受钱谦益的怂恿,至少他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面前,还分得清主次,那么说,他的德行还是可敬的。

    钱家的门前终于清净了,钱谦益也不再像此前那样一心进取了,他又重新回到与柳如是一起的平凡生活中。钱谦益这时又想要赶走王世元了,毕竟这个人对他来说已经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了,反而还可能是一个累赘。然而却是柳如是阻拦住他,允许王世元继续住在红豆馆。“河东君,你可要想清楚哦,五皇子已经留不得了。”钱谦益道,柳如是反问道:“当初不是你说不忍看他四处行乞的吗,怎么现在又能狠下心来了?”

    钱谦益道:“那时是我思虑不周,只是一心想要帮他,可我现在更担心你,更担心今上真的会迁怒于我,最后累及到你。”柳如是道:“这个无妨,你只要能答应我日后再不与今上作对,我可以保你无事。”钱谦益显然不相信柳如是的话,道:“河东君可以保我无事?难道朝中还有举足轻重的人物与你交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柳如是道:“当然定会有这么一个人了,而且和妾身还是生死之交呢。”钱谦益眼前一亮凑近柳如是道:“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为何你不帮你的夫君运作一下,在朝中某一个位置呢?”柳如是道:“她是圣上最信任的人,却不能事事都替圣上做主,虽然帮不了你升官发财,却绝对可以让你我保住性命。”

    钱谦益又急道:“那么五皇子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将他交给今上啊?”柳如是笑道:“他的何去何从,你不是已经不关心了吗?你呀,总是这个毛病,做事反反复复,颠三倒四,完全没有坚持,我若是圣上,也不会重用你的。不过这样的钱牧斋,倒是便宜了我,你我两厢厮守在这虞山,每日里听风看云晒太阳,倒也自得其乐、乐在其中。”17

    说到此处,本来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柳如是忽然又转眼表现出一副刁蛮态度问道:“五皇子我会拼力保全的,可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如果你日后还想恁般折腾,处处想给圣上下绊子,我可绝不会找那个人替你说情。”

    钱谦益抚着柳如是的肩膀苦笑道:“只怕是就算我想要折腾,以后也办不到了。学界都羡慕我钱牧斋有数千弟子,可如今这些门人弟子却大多都躲避着我,就连瞿式耜也不和我同心。大木现在已经叫做郑成功了,人家如今被封为了国姓爷,自然对我这个先生不放在眼里。我已寄过三封书信给他,让他和我一起帮助五皇子,可他却已经铁了心给今上那个权谋家做犬马。还有顾炎武,他如今已经是位居次辅啦,可在众多门人弟子中,他却是第一个暗地里和我断绝一切往来的人,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先生了。如今我钱牧斋已成了孤家寡人,你说我还怎么给今上下绊子?再说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国家吗?”

    柳如是背倚着钱谦益,反手攥住他的双手道:“你这个人啊,做起事情来一开始总会理想主义,一旦遭遇挫折后,末了又总会怨天尤人,使起性子来。你的这三位学生,都是俊杰人物,他们能一心效忠当今圣上,就证明当今圣上绝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昏聩不堪。俗话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们最后选择了为圣上尽忠,难道你这个老师会觉得他们是错的?”

    钱谦益挣脱了柳如是攥住自己的手,来到了门前,仰望天空怅然说道:“难道我钱谦益就不想为国尽忠吗?我也曾多次上书陈词,申言利害;史可法被清兵困于扬州城,我也曾写下血书,自请带兵驰援。然而无论是崇祯帝还是弘光帝,乃至当今的永历皇帝,他们没有一个念着我钱谦益的好,却都对我做过的错事耿耿于怀。从没有一个皇帝能给我经世治国的机会!要知道我钱谦益并不是怕死之辈,也不是不忠不孝之人。当年我没有殉国,还不是因为我深爱着你,我不想你花季一般的年龄,却要陪着我一起去死。我更不想让南京的百姓像扬州百姓一样,被清兵屠城十日。我献出南都,难道不是救了全城的百姓吗?可这些被我钱谦益救了的人,到头来却全都在骂我,难道他们真的就都不怕死吗?难道只有他们才是可以为国尽忠的君子?那么如此说来,我献城之后,他们也大可一死了之,我钱谦益又没有拦着他们!这样他们就可以做他们忠臣,而我钱谦益则继续卖国求荣去!”

    柳如是又从背后软软地伸出双臂环抱住他说:“好啦,好啦,只要你行得正,立得直,自有公论的那一天。现在先不去管那些了,我饿了,去吃些东西吧!”钱谦益因为气闷,涨得老脸通红,可柳如是柔柔地一句话下来,他的一团怒火便不知所踪了,笑呵呵的拉着柳如是的手漫步走了出去。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这黄宗羲的诗说的什么?‘四海宗盟五十年,心期末后与谁传?凭烟引烛烧残话,嘱笔完文抵债钱。红豆俄飘迷月路,美人欲绝指筝弦。平生知己谁人是?能不为公一泫然。’我还没死,他凭什么如此指摘?说什么心期末后与谁传,是啊,我钱牧斋如今众叛亲离,自然一生所学已统统成为笑话,还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好,或是以文抵债。我欠了谁的债?谁又欠了我的债?我钱牧斋已经是孤家寡人,没了知己,可也轮不到你黄宗羲为我而哭吧!真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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