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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怕死

    为首的衙差将搜查文书递到了管家面前,管家年老眼花,看半晌也没看明白,正着急呢,文书就突然被人抽走了。

    他扭头一看,如获大赦:“殷掌事,殷掌事你快看看他们,没有王法了啊!”

    花月仔细地将文书读过,抿着唇道:“管家不必着急,他们过来,是公子允了的。”

    “什么?”茫然地看着挤满衙差的东院,管家想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花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让人来搜家,并且文书上写李景允还是用“在押之人”。他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变成在押之人了?

    “我去告诉老爷。”管家急慌慌地走了,花月站在东院门口,看着里头四处翻找的人,突然心里一紧。

    那半个红封!

    倒吸一口凉气,她提着裙子就想进门,怎料这些人动作极快,眨眼就有人拿着红封出来道:“找到了。”

    为首的衙差打开红封,拿出银票对着日头看了看,微微颔首。

    “大人。”花月几步上前,正色道,“这红封是我的东西。”

    正要走的衙差一愣,皱眉扫她一眼,摆手道:“那你也跟着往衙门走一趟。”

    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从东院卷出前庭,像一阵急雨打过荷塘,少顷,雨势歇下,庭中只剩了满脸惊慌的奴仆。

    花月以为自己会被带到李景允身边,所以尚算平静,可等她到了京兆尹府,被关在候审堂里的时候,她才发现李景允不在。

    “你怎么也来了?”柳成和满面愁容地坐在里头,一看见她,眼睛都瞪圆了。

    花月被推进栅栏里,四处打量几眼,然后冲他笑了笑:“府里搜出半个红封,我便跟着来了。”

    倒吸一口凉气,柳成和震惊地问:“从三爷房里搜出来的?”

    捏着袖口的手慢慢收紧,花月心里跳得厉害,咬唇点了点头:“是我没放对地方。”

    “完了完了。”柳成和头疼地靠去墙上,直揉额角,“若是没在他房里找到银票还好说,真要是找到了,那三爷在劫难逃。”

    心口“咯噔”一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节捏得根根泛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是被关在这儿也无聊,柳成和左右看了看,过来同她小声解释:“三爷收的红封是观山上的规矩,他也不想拿,但拿了长公主那边才会安心,说到底也是卖长公主一个人情罢了,谁曾想这回长公主身边有了叛徒,说是什么前朝遗奴,愣是要拖咱们下水。”

    “本来咱们有太子撑腰,是不该怕的,但此番难就难在三爷收的是长公主的钱,太子未必肯出手相救。再加上长公主不满三爷突然纳妾,三爷栽在这儿,真没那么好脱身。”

    他长吁短叹,加之语气凝重,听得花月也忍不住跟着难受起来。

    “他在牢里,会吃苦吗?”她声音极轻地问。

    柳成和摇头:“这谁知道?原本是要开堂会审的,但不知为什么,京兆尹府突然大门紧闭,外头好像来了不少的人。”

    面前这人沉默了,巴掌大的脸上苍白无血色,她神情还算镇定,但睫毛颤动,双手绞在一起,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就是一个普通无助又可怜的小姑娘嘛,三爷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柳成和摇头,移开了目光。

    “柳公子。”小姑娘突然唤了他一声,声音里有些迟疑。

    他也算久经红尘的人,知道女人这个时候一般都会说什么,直接挥手打断她道:“你不用太担心,三爷都安排好了,就算他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殃及你分毫。”

    “公子误会了。”花月抬眼看他,“妾身是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柳成和更不耐烦了:“能让你全身而退,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要什么?”

    微微一顿,她笑了笑,认真地道:“妾身想找个机会,见一见告状的那个前朝遗奴。”

    “……”柳成和转过头来,满脸莫名其妙。

    他们待的地方是候审堂,待会儿要上公堂的人都会暂时关在这里,所以就算花月不说,那个人也是要过来的。

    他看向殷花月,发现这小姑娘好像已经没了先前那样的慌张,她就着稻草跪坐下来,背脊挺直、脖颈优雅,双眸甚至绽出了他觉得很陌生的光。

    ***

    李景允站在门窗紧闭的大堂里,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他身上还有酒味未散,京兆尹皱眉看着他,也不敢站得太近,只道:“此事还是不宜闹大。”

    “为何?”他抬眼,“缺人证还是缺物证?在下都可以给柳大人送来。”

    这是人证物证的事儿吗?柳太平脸都绿了,先有奴仆来告徐家嫡子,后有将军府嫡子直接来告当朝长公主,他这地方是京兆尹府,又不是金鸾大殿,哪里审得了这么大的案子?

    李三公子也是疯了,压根与他无关的事,上头也不过是想欺负欺负软柿子,拿徐家开刀,谁曾想他竟是直接自首,并且还说三年间长公主行贿于他不下五万白银。

    这能审吗?他不要脑袋,他一大家子还要活路呢。

    长公主身边的面首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此时在这儿站着,也只能笑着说好话:“三公子,这与长公主可没什么关系,是小的给的红封。”

    “你哪儿来的银子,柳大人不敢问,当今圣上还不敢问么?”李景允痞笑,微醺地将手捏作杯状,朝他敬了敬,“还真别说,龙大人也是有钱啊,大把的银子往民间青楼洒,要是长公主知道,也不知会是怎么个下场。”

    龙凛听着,脸也绿了:“你……你怎么……”

    “在下最爱去的就是栖凤楼,可撞着您不少回。”他唏嘘,“公主金枝玉叶,哪里比不上枝间海棠红了?”

    柳太平轻咳一声,正色道:“公堂之上,莫要说些风月之事。”

    李景允转过头来,慵懒地道:“那就升堂啊,我还有师爷在外头等着呢。”

    “这个……”柳太平看了一眼龙凛。

    这人来,定是带着长公主的意思来的,就看他怎么说了。

    龙凛脸上还有些恼色,但他看向李景允的眼里已经满是顾忌。犹豫一二,他将李景允拉至旁边低声道:“三公子,这真没必要,徐家小门小户的,哪用得着您这么大动干戈?让令尊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怄气。您今日就先回府,这儿我替您收拾了,如何?”

    李景允皮笑肉不笑地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还准备去金銮殿上给陛下请个安呢。”

    脸色一变,龙凛沉了眼:“三公子,有些事不是您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得了的,今日就算您要替人顶罪,徐长逸这受贿之罪也是人证物证俱在,等李将军过来,您只能回府。”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李景允点头,挥开他看向柳太平:“那就趁着我爹没来,升堂吧。”

    惊堂木被他捏在手里转了一圈,“啪”地落在长案上,紧闭的大门顿开,衙差从两侧涌进来,杵着长板齐呼:“威——武——”

    柳太平面露难色,看向龙凛,后者一狠心,朝他点了头。

    长叹一声,柳太平坐上了主位,刚要让宣被告,突然就见得捕头疾步进来道:“大人,李将军到了,小的也拦不住。”

    他话落音,就被身后的人推到了旁边。

    李景允眼神一暗,对面龙凛倒是笑了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将军来了,快将三公子请回去吧,他又无罪,在这儿站着,妨碍柳大人审案。”

    李守天跨进门来,目光阴沉地扫了李景允一眼,然后往观审席一站:“不用管我,我只是来听听审,看看我将军府犯了何错,以至于没有圣旨就要被搜家。”

    心里一跳,柳太平苦了半张脸,他想解释那不是他的意思,可乌纱帽已经戴上了,他这坐主位的,也没有再低头哈腰之理。

    强撑着一口气,柳太平宣了长公主身边的奴才进来。

    “李将军也别太生气,此事跟将军府无关,就是徐家惹了麻烦。”龙凛站去李守天身边笑道,“您看这奴才,要告的也是徐长逸,三公子只是意气用事,非要与兄弟共进退。”

    李守天将信将疑地看向李景允,后者站在跪着的奴才身边,面无表情。

    “堂下之人,将要告之事重新禀上。”柳太平拍案,旁边的师爷拿着笔,都没打算再记口供,反正这奴才每次说的话都一样。

    结果这回,这奴才磕头起身,说的却是:“奴才自首,奴才受人威胁,故意诬告徐家公子,徐家公子是冤枉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龙凛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跳起来就要朝那奴才冲过来,谁曾想李景允动作比他果断,身子一侧就将人给挡住了。

    “你继续说。”他低头道,“将实情说出来,爷保你不死。”

    小奴才身子颤了颤,结结巴巴地道:“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一包银子来,要奴才来状告徐家公子,还要奴才说银票是一位姑娘给的,奴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那人威胁奴才若是不从就不能活命,奴才只能照办。”

    “那你现在为何又突然改口。”柳太平一拍惊堂木,“你可知这是戏弄公堂之罪?”

    “奴才……奴才良心不安。”他呯呯磕了两个头,眼珠子乱转,“奴才怕照做了最后也不得善终,还要拖累无辜之人下水,不如实话实说,求大人给个公道!”

    龙凛听得大怒,上前就骂:“你这刁奴,竟敢在这公堂之上大放厥词!”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他畏惧地看了龙凛一眼,又埋下头去,“奴才只是个下人,为何要去贿赂徐公子?有什么好处?”

    “你……”龙凛不忿,可看一眼旁边站着的李守天,他也不敢乱来,只能退后两步,朝柳太平使眼色。

    谁想柳太平压根没抬眼看他,自然也不懂他的意思,只沉声道:“如此一来,此案便只能作废。”

    “这怎么要作废?”李景允笑道,“不是还有个教唆污蔑之罪么?大人接着审啊,看是何方神圣设了局来诬陷徐家,还敢威胁到长公主的身边人。”

    柳太平看他一眼,道:“那要另外立案,择日再审。”

    “徐家人呢?”他笑意慢慢收敛,“既然案子都立不了了,那人也该放了吧。”

    远远瞥见后头面目严肃的李将军,柳太平也没想多争执,挥手让师爷写文书上禀,又让捕头带手令去放人。

    一场来势汹汹的灾祸,最后竟是以闹剧的形式收尾,柳太平请了李守天去谈话赔罪,李景允也就跟着衙差离开了公堂。

    “三公子。”衙差小声道,“您身边那两位,还在候审堂等着。”

    两位?李景允点头,心想温故知许是也闻声赶过来了。

    结果推开门,他看见了殷花月。

    这人缩在栅栏里的角落,身子小小的一团,要不是衣裳料子颜色浅,跟后头漆黑的墙壁格格不入,他几乎是发现不了那儿还有个人。

    又好气又好笑,他径直走过去掰开栅栏上的锁,三步并两步跨去她面前蹲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花月是在闭目养神,被他一碰就睁开了眼,清凌凌的眼眸带着一丝迷茫,直直地看进他的眸子里。

    “……”

    心口一撞,李景允收回了手,不甚自在地斥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看了看他身后,又拉着袖子看了看他身上,确定没什么伤,花月才长出一口气,低声道:“他们在东院翻出了红封,妾身便跟着来了。”

    “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拧眉,“大难临头不知道跑,还上赶着往里钻?”

    “那红封是妾身没放好地方,公子若是因此被定罪,也是妾身的错。”花月坐直了身子,余光瞥见门外站着的衙差,连忙拉着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妾身已经跟人说好了,他不接着告,您便死不承认见过红封,就说是妾身的私房钱即可。”

    看着她这着急的模样,李景允眼底墨色微动,撑着栅栏慢慢悠悠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惆怅地道:“恐怕不成啊。”

    “为何?”她有些慌了,撑起身子抓住他的手臂,极力劝道,“你有将军府护着,只要有人肯顶罪,他们一定不会再追究。”

    “如此一来,爷倒是脱身了。”他侧头睨着她,“你呢?”

    花月一笑,掰着手指跟他有条有理地道:“妾身至多不过被关几日,您只要无妨了,也能想法子救妾身出去,况且,这案子只要告密的人收了声,也就不会再翻出多大的风浪来。”

    她自认为这计划天衣无缝,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人神色没有丝毫赞赏,反而是摇了摇头,唏嘘地道:“天真。”

    “你收的银票上有暗押,来历一清二楚,如何作得私房钱?替爷顶罪,那你就要被关进天牢。天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要受刑的。”

    他阖眼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受刑你也敢去?”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花月点头道:“那些地方,妾身比您熟悉,妾身去,总比您去来得好。”

    眼神灼灼,笃定而坚决。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李景允不动声色地别开脸望向别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了扬。

    他自认不是个好哄的人,但想起这人有多怕死,再看看眼下她这视死如归的表情,他心里像是突然涌起了温水,先前坠落下去的东西被温暖的水一荡,又晃晃悠悠地浮了上来。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他呐。

    “三爷。”一直躲在旁边看热闹的柳成和憋不住了,“咱们要不先离开这儿,您再慢慢与小嫂子说道?”

    花月一愣,困惑地抬头问:“能离开这儿了?”

    柳成和失笑摇头:“小嫂子你就是太傻,才总被三爷耍得团团转,咱们要是不能离开这儿,三爷哪能专程过来在这儿待着与咱废话啊,早被人押走了。”

    李景允侧头,半阖着眼觑着他。

    “……但是,眼下情况好像也不容乐观。”话锋一个急转,柳成和严肃地道,“总之先出去,咱们再好生商议。”

    应了一身,李景允拂了衣摆上的碎草,将身边的小东西也拎起来:“走了。”

    花月有些迟疑:“妾身不用留下来交代红封的事情?”

    “不用。”李景允转身往外走,“肚子饿了,回去用膳。”

    他与柳成和走在前头,身后那人好像还有些迷糊,磨磨蹭蹭地落了后。

    “那奴才是怎么回事?”李景允也没催她,反倒是趁着她没跟上来,小声问了柳成和一句。

    提起这茬,柳成和来了精神:“三爷您是没瞧见,您家里这小丫头跟会妖术似的,那奴才来候审堂一见着她就中了邪了,她说什么那奴才就听什么。拼着不要命告的黑状啊,转头竟愿意毁了口供。”

    李景允皱眉:“她都说什么了?”

    “我在旁边听着,什么也没说啊,就问他能不能帮个忙,改一改供词,那奴才居然答应了。”柳成和挠了挠下巴,“除了会妖术也没别的能解释。”

    脑海里划过一个东西,李景允抿唇,若有所思。不过只片刻,他就又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担心您呗,一听说您出事了,小脸都白得跟纸似的。”柳成和啧啧摇头,“先前瞧着还觉得她颇为冷淡,到底是患难见真情啊。”

    李景允一听,眉梢轻挑,眼波明亮。

    他也不想高兴得太明显,就只板着脸道:“毕竟是爷纳的人,心自然是贴着爷的。”

    这话里的得意劲儿是藏也藏不住,若是身后有个尾巴,怕是能把天给捅个窟窿。

    柳成和嫌弃地打了个寒战,搓着自己的胳膊道:“三爷,咱们都是风月场里打滚的人,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么?”

    冷淡地看他一眼,他摇头:“没养过狗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柳成和:“……”

    关养狗什么事?

    “爷这儿还有点忙,你去接徐长逸,顺便将徐老爷子送回府。”李景允推了他一把,“这两日没事就别到处乱晃,收着点风头。”

    “哎……”柳成和想抗议,结果三爷直接不理他了,转头半躬下身子,朝着落在后头的殷花月拍了拍手:“过来。”

    迷茫的小狗子乖顺地追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无辜。

    他轻吸一口气,还是决定不要脸一回:“脱身是脱身了,但这案子没结,又立了个新的,你现在回去夫人身边,若是追查起来,少不得要连累夫人。”

    花月一愣,眉头皱得死紧:“那妾身暂时搬离将军府,等案子结了再回来?”

    “也不必。”他摸着下巴深思熟虑地道,“就且在东院住着,若有变数,也好知会一声。”

    想想很是有道理,她垂眼,闷声道:“多谢公子。”

    食指抵住她的脑门,他叹息着安慰:“无妨,你也别往心里去。”

    花月不知道他是自首来给人顶罪的,只当是她把红封放错了地方,导致他差点被定罪,心里哪里安定得下来,面上是端着仪态,可眼眶却是微微发红。

    这下他倒是当真有些过意不去了:“哎,这不是没事了么?”

    “妾身也没说有事。”她倔强地抿着唇,“能平安归府就好。”

    李景允哭笑不得:“你眼睛怎么红了?”

    “风吹的。”

    “那鼻尖呢?”

    “冷的。”

    她有些恼羞成怒,抬眼瞪着他道:“公子在意这些做什么。”

    轻笑出声,李景允目光扫过她的脸,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呢喃道:“我当你是心疼我呢。”

    微微一滞,花月狼狈地别开头:“公子好端端的,哪用得着下人心疼。”

    遗憾地叹了口气,李景允还想再调侃她,却见前头的府衙大门敞开,有几个人疾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一身星辰长袍,手握乾坤罗盘,眼神冷冽非常。他步子极大,一眨眼就走到了他跟前,堪堪与他平视。

    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李景允回视他,刚想开口,就见这人突然伸出手,朝他身后一拉。

    浅青的裙摆扬起,宽大的衣袖跟着翻飞,花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朝前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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