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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后续篇

    两年后。

    一屋总店的庭院传来稚气未脱孩童们的诵读声,‘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先生问道,你们说说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一个5、6、岁的女孩子起立答道,

    先生,我知道,这首诗是说,家住在九江边上,而且在沿着九江来来去去,同是长干的人,可从小都不认得。

    先生听后,说道,

    答得好。那你们是不是都互相都认识?先生环顾。

    三排树干整木做的桌椅,散落坐着7、8个叁岁到十岁的孩子,孩子们彼此看了看,女孩子指着最后一排3、4岁的娃娃,继续说道,

    我听我太奶奶说,他应该是我小太爷爷最小儿子的儿子。其他我不认得。

    最后一排3、4岁的男娃娃身边陪坐着的大概是他的父亲,父亲小声跟男娃娃耳语了两句,男娃娃嗡声嗡气的对着女孩子喊道,大侄女!

    谁是你侄女?你要喊我姐姐!女孩子红着脸反驳道,坐回到椅子上。

    在座的孩子们和陪读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先生等他们笑完,又说道,

    那你们可都知道,这是哪儿?

    孩子答道:徐家镇。

    为什么叫徐家镇?

    一片寂静后,先生接着说道:我听我太爷爷、爷爷讲,我们是徐氏一个支脉,避难流落此地,先祖徐公是历经唐高宗、太宗、高祖,三世的名臣。自成化年开始我们这里出过21个进士。徐家镇一直以来都以耕读传家,意思是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以此来比喻,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我五太爷爷,你们的五老太爷或五老老太爷常说的一句话是,古往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是读书。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啦。孩子异口同声。

    那你们跟我读一遍:古往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是读书。

    林近溪背着背篓穿过一屋的掩映芙蓉花的门,寻着稚子们的朗朗声,踩着青石子路,穿过月亮门,暂靠在门边微笑看徐泽远和孩子们你来我往。徐泽远见林近溪买了菜回来,也不由自主的在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上略扬了扬嘴角。林近溪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意思是我去做饭了。徐泽远点了下下巴便收回了关注的眼神和笑意,但仍会瞟一瞟她绕过半个庭院走进厨房的身影。

    徐泽远的祖宅‘一屋’客栈一号店兼了份‘一屋书斋’的营生,寒暑两个假期全天开课,徐泽远从老老先生授过的课里遴选出《千家诗》、《百家姓》、《唐诗宋词》、《格言联璧》、《了凡四训》《心经》等易懂又妙的书籍教授。徐家镇3岁以上的娃娃们都可以来听。渐渐的游客们也知道西河淀徐家镇一屋客栈的总店有人在授国学课程,便也领了孩子来,赶上哪堂课听哪堂,听课的孩子们也渐渐多起来。

    等孩子散去,徐泽远整好庭院,林近溪把蜜制的藕、焙好的松蘑、炒好的青菜摆在庭院的石几上,两人落座,边吃边话家常。

    阿闯又要骂了,这两个月一号店又没什么收入。林近溪边盛饭边递给徐泽远。

    徐泽接过饭碗瞟了眼林近溪手上无名指上的细圈戒指,还是他多年前求婚时送她的,说道,

    你快过生日了,我们去挑个戒指吧,这个太细了。

    细?我还嫌它做饭碍事呢。随静师父,一切皆是相,何必执着于相呢?林近溪拿徐泽远出家三年的事逗趣。

    徐泽远脸一红给自己解围,说道,还好,我还有6次出家的机会。

    你敢!林近溪用一支筷子敲徐泽远夹菜的手。

    徐泽远的手机铃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是阿闯打来的视频电话,徐泽远打开免提,阿闯正躺在海边戴着镜享受着娇阳的沐浴,

    哥,你和嫂子啥时也来视察一趟?我们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的生意不好吗?这么闲?徐泽远边说边向林近溪身边靠拢。

    不是闲,是塞浦路斯的人民太会享受生活了,除了享受生活就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哥,嫂子,你们不用担心我的生意,这两个月,可是你们的旺季,会计给我发报表的时候,可别再让我惊喜了,一屋一号店的生意一到夏天就掉到春节的销售额,不像话。

    阿闯把徐家镇一屋的叁家店打理有条不紊后,又在妻子的老家云南洱海开了一屋4号店,本以为客栈连锁的规模适可而止,没想阿闯又要添丁第三个孩子了。于是,小两口一合计,怕是还要添老四、老五,于是移民吧,他们从希腊展转到塞浦路斯,并在此地落脚,开了一屋5号店。有的人先谋后动,有的人应机立断。阿闯一家便是把——管他,就这么干吧!做到了极致的人,苦辣酸甜冷暖自知,可却把日子过得风声水起,让人直呼精彩。

    知道啦,你们保重,有时间我们去看你们。林近溪说完对着手机屏幕里的阿闯挥手告别。

    徐泽远挂上了电话说道,不如告诉阿闯咱们暑期教学的事。

    他才不在乎这点损失,你想想看,他能不知道吗?他总要给家人打电话的呀。闲得找我们聊天而已。

    属你机灵,我真是终身有托了。徐泽远倚在林近溪的身上。林近溪比徐泽小4岁,可他就是愿意只在她面前撒娇。而林近溪只有在徐泽身边的时候才能把女儿、妹妹、情人、妻子、甚至母亲的角色和爱,通通演绎的淋漓尽致。

    撑得。林近溪现在是母亲的角色。

    晚饭后,他们通常手挽着手沿着石板路向淀子走,或者默默无语赏月亮的阴晴圆缺,或者月圆的时候徐泽远会提起他和不悟的第一次相识,他说飞花令他只输过一次,就是和不悟的那一次。或者晚霞尚在的时刻,他们会聊一聊南迦巴瓦的落日金顶,还有梅里的飞来寺。尽管他们很多年分离,却仍有聊不完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灵魂你追我赶从未失散。

    Leslie带着所有16岁少年该有的叛逆出现在一屋林近溪的面前。

    你离家出走了?林近溪很生气。

    Hi Mom Li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我从网上搜到一屋的地址,专门来找你,给你惊喜。16岁的少年与天下为敌。

    少来,我得给你爸打电话或者你妈。

    你敢,你打给他们我就走。

    你又要去哪?

    不用你管。

    。。。

    两个人在一屋的前厅吵个不停。孩子们课间的时候,徐泽远出来调节。

    老任的儿子,自己偷跑出来。林近溪向徐泽远介绍。

    我是自由的,我有选择自由的权利。Leslie敏感而自尊。

    徐泽远拍了拍林近溪的肩膀,我来。

    他伸出手和Leslie握手,打招呼,你好,Leslie,经常听近溪提起你,我是徐泽远。

    Leslie抬着下巴打量徐泽远,带着轻微的敌意,没有去握徐泽远的手,而是轻拍了一下徐的手掌,质问道,

    你就是Mom 林现在的......?

    不好意思,正是。

    有眼光,比老任强多了。Leslie从来不喊老任和任太爸妈。

    林近溪无奈的又气又好笑。

    来都来了,多住几天再走吧。徐泽远盛情以待,给林近溪使眼色。

    住可以,总得让你父母放心吧。

    成交。Leslie妥协。

    Leslie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下午混迹在娃娃们的身边,心不在焉的听徐泽远讲唐诗宋词。林近溪又开启了训人模式,早上六点叫上Leslie一起去西山采蘑菇、挖野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下午的时候,把他交给淀子边徐家哪个叔叔的挖藕船去挖藕,挖一斤能赚一角伍分钱,晚上回家他勉强只拿到了4角伍分钱,浑身湿透,而且丢在泥塘里一只N牌限量版跑鞋。高强度训练模式开启的第四天,吃晚饭的时候Leslie蔫蔫的,大约是累得又或者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觉得自己只是块点心。于是,收了收锋芒,乖巧了些,开始意识到,听徐泽远讲中文是住在这里最轻闲有趣的事。

    徐泽远网购了N牌的另一款限量版送给Leslie,大约是晚上的原故,Leslie兴奋的眼睛冒了绿光。从此他叫徐泽远U

    cle 徐。三个人的相处模式步入正轨,Leslie终于讲起了老任的现状。

    自从老任接受了林近溪另有所爱的现实,和林近溪和平分手以后,老任并没有和前妻复合,仍然上演着猫和老鼠的戏码。老任暗箱操作,通过手里的资源和人脉拿到了项目,眼看要签约的时候被任太搅黄了。老任被逼的无路可退,和任太大吵一架,甩门而去,任太也毫不示弱,两人一个逃一个追,疯狂的飙车,摇下车窗破口大骂,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式。最后被交警请进警局,分开刑讯才偃旗息鼓。

    有多恩爱的夫妻就有多怨憎的冤家。送走Leslie的晚上,林近溪和徐泽远躺在床上夜不能寐,替Leslie发愁,更因旁观当事者求而不得的执念而无可奈何,被执着、贪念蒙蔽的心智终将造一场无法估量的罪孽。同时,他们也很庆幸,他们懂得执着、更懂得放手,因为放手之后还能执着才是最值得的执着。

    十九叔和兄弟喝了次酒第二天中了风,还好抢救及时,没留下后遗症,出院以后,他第一件事来找徐泽远,和他商议着要把祖簿传给徐泽远。

    我合计了好久,你这一辈里,论学问,论品性,非你莫属。十九叔说的恳切。

    让十九叔见笑了,您再合计合计,如果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或者没有人愿意接,我就接,我不是推托,实在怕担不起。徐泽远一路出世、入世的历练,终于洗去了一身的傲骨,恭敬谦卑。

    十九叔背着手望望他又望望地,捉摸半晌,说道,除了你没第二个人啦!

    族谱放在一个陈旧的长方形的香樟木盒里,盒子上一串钥匙,徐泽远认得,十九叔用其中的钥匙开过祠堂的门。

    你怎么不打开?林近溪好奇的问道。

    徐泽远转身从床头柜的最下层抽屉拿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徐泽远的宝贝,他拿出最上面的蓝色条纹领带、下面剩了一把戒尺一把带着锈迹的钥匙。他取出钥匙,试着去开香樟木箱子的锁,钥匙的齿扣,严丝合缝,咔哒一声便打开了。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打开卷轴式族谱,绢帛残旧,早期的字迹已不大清晰,所以到五太爷爷这一辈时对祖先的事也并不说得十分贴切,或者说,虽然,祖谱尚在,可徐氏这一支的真正史实与流转已无从可考了。

    于是两夫妻在打理客栈、开课讲学之外又多了项工作,整理祖谱,把可见内容一一誊录到电脑的硬盘上。考据、论证就大可不必了,至少残件还在,只要它还在,就有传承下去的机会,字迹清不清晰、内容确不确凿又有何妨。

    寒来暑往,第二年六月的时候,来徐家镇旅游的游客络绎不绝,一屋一号店又挂上客房已满的牌子,开堂授课。

    有人喜欢传统文化,自然就有不同的声音。孩子们一早朗朗晨读,隔壁客栈懒睡的顾客不乐意了,嫌打扰了他的好梦,他撸着胳膊露着白花花的肚皮站在庭院里高门大嗓的滋事,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刚几点呀,刚十点。

    不好意思,我小点声音,要不我们就把朗读放到下午。徐泽远赔着不是把白白胖胖的客人向院外拉了拉,不想让孩子受惊吓。

    白胖子岿然不动软硬不吃,

    什么国学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扰民,我看你就是打着国学的招牌骗人家钱。

    围观游客或议论或替徐泽远辩解着:

    有的人:哥们儿你是旅游来的,还是来这儿睡懒觉的?

    有的人:人家讲课是免费的,还替游客带孩子。

    有的人:人家都道歉了,还想干嘛。

    有的人:这就是没孩子,有孩子的人不会这样。

    白胖子开始舌战群儒,

    你们这叫无知懂吗?什么弟子规、圣人训的,都是糟粕,都什么时代了,还拿着陈芝麻烂谷子的教现代人,谁听呀。你这么教孩子,孩子就能听进去照着做?我还真不信了。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人群传来一个孩子稚气未脱却字字清晰的声音。

    大家寻声望去,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骑在父亲的肩膀上诵读。

    父亲背着娃娃向前走了几叔,和徐泽远握手打招呼,

    叔,咱们同宗。

    你是哪一房的?

    我也不知道呀,我们举家搬走快二十年了,听说您现在管徐家的家谱,帮我查查。

    行。这是你家小孩。

    对。记性好,无论什么诗,念一遍,基本都能背下来。

    真了不起,几岁了?徐泽远把娃娃抱下来,伏下身和娃娃平视。

    闻道龙标过五溪。娃娃想了想念了句诗。

    他意思是他今年五岁了,他其实不太懂诗的意思,就是喜欢。孩子父亲在旁翻译和解释。

    围观的人群对这个孩子啧啧称叹。

    会飞花令吗?徐泽远盯着娃娃的眉眼问他。

    孩子摇摇头。

    想试试吗?

    孩子点点头。

    我们以‘月’字为令,我说一句第一个字带‘月’的诗词,你接一句第二个字有‘月’的,我再接第三个字带‘月’的。

    我是不是就要接第四个字带‘月’的?娃娃问道。

    对。然后一直排下去。好吗?

    好。娃娃回答的斩钉截铁。

    徐泽远的第一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娃娃: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徐泽远: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娃娃:江上明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嫌扰民的客人早已溜之大吉,围观的人们无不赞叹拍手称奇,说这孩子是个神童。

    父亲问娃娃:愿不愿意跟着先生学诗。

    娃娃看着徐泽远,摸了摸徐泽远腮上的胡茬,说道,先生,把你会的都教给我。

    五岁的娃娃一双长长的眼睑,左眼尾快到发际线的位置有半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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