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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持卦问天

    莫离大袖一挥,身形转开,指着原先挡在身后的一蓬青黄相间的奇特长草,“这株黄草旬月之间都没有丝毫变化,我就以之占上一卦,持卦问天,以窥天地万象之一瞬!看此番入世能否建立大功名!”

    王根生暗暗惊讶。他之前对《易经》虽然算是颇有涉猎,但是师兄原本就是精研《易经》的天才,只是他之前只是口头上讲很多《易》理与《易》家规矩传闻,如今有幸可以见证师兄神乎其技的占卜了。

    莫离认真集中着精神,只见他宽大的衣袖中悠然现出一支细长的木剑,对着碧绿而又透着苍黄的黄草深深一躬,站定凝神,木剑轻轻挥出。

    只听得一声轻微脆响,一支三尺余长的草支竟笔直的在空中竖起,草叶在瞬息之间飘回蓬根,一支绿黄闪光的草茎,便横平着飘落在木剑之上!莫离顺势坐地,王根生还没看仔细,莫离袖中的木剑倏忽消失,黄草就已经平托在双手之上。

    “这!我还没看清楚呢!就结束了?”

    莫离并没理会,而且轻轻的念了一声,黄草茎便神奇的断开了短短一节,落在了老人两腿间的袍面上。

    “两仪,阴阳,四季,十二月,二十四气。”随着老人的轻声念诵,黄草茎迅速的一节节断开落下,在地面上整齐的排列着。

    王根生看得惊讶了!

    他知道,占卜时有一根取出来始终不用,意味着天地混沌未开的“太极”;其余的“两仪”根便是用来占卜的实数。

    让他惊讶的是,这小草为何这般具有神性,竟能凭空飞去草叶?又应声断开?

    思忖之间,莫离已经占卜完毕,悠然笑道:“大有卦!”

    莫离当然知道“大有卦”的意义,天命如此,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师弟可否为我解此卦?”

    “师兄通达《易》理,我再说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唉,但说无妨,就当是师兄我考一考你这些年究竟有没有荒废功力了!”

    王根生深深一躬,“那我就献丑了。卦下卦为乾为天,上卦为离为火,火对天上,明烛照四方,这是六十四卦中的大有卦。此卦象暗示师兄要取法于火,也就是出山,荡尘涤污,返天下清明,师兄应该顺应天命啊!”

    “你啊你!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看来这次是非出山不可了。”莫离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又说道,“这《周易》八卦确实奇特,每一卦都是用极为寻常极为简单而又亘古不变的一种“物事”来做卦象,却又能对最为纷繁复杂的人世万象作出恰如其分的拆解,当真匪夷所思!就说方才这个大有卦吧,卦象生成是那样的妙不可言!看似简单,细细一想,却又复杂得不可思议。”

    王根生情不自禁的喃喃感慨道:“圣人诚不欺我啊!”

    尽管莫离的大有卦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天机”,但莫离还是很快就将它抛在了脑后,他从来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这种神秘游移的预言上。

    原因很简单,一切神明预测都有类似的基本缺陷:越模糊的断语越能解释后来的一切:你胜利了,它能说通;你失败了,它也能说通;你信它,它能说通;你不信它,它照样能说通。

    对于“上天”,莫离只欣赏两句话,一句是“天行有常,不为桀存,不为纣亡。”另一句是“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民心即天心。”

    说到底,天为何物?就是天下人心。

    顺应人心做事,就是天下大道。行天下大道,自当以大道为本,当为则为,当不为则不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问的是应不应该,而不是别人的善恶观?

    如果所有人都以吉凶决事决命,那有慷慨成仁舍生取义这个说法?

    王根生的到来,使莫离猛然醒悟——自己出山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原先预计,北梁至少还有十年寿祚!

    但他没有想到,顷刻之间乌勒孜便将洛阳攻陷,还把文武百官全都屠戮完毕,行政体系完全崩塌!天下也已经彻底大乱了。

    而莫离要等的就是这样的乱世!

    天下大乱,大梁没有亡国的危机,那自己再想力挽狂澜,恐怕都是付诸流水。也就是古人说的“贤者守时,不肖者守命!”

    忍时待机,自有用武之地!这就是莫离苦守茅庐多年,才浸润出的大谋境界。

    接着莫离便开始收拾准备,草庐的一切日用物事都是任何家庭也用不着珍惜的粗物,根本用不着收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个茅庐,和我的老黄牛从中午坐到天黑哩!”莫离不禁生出一丝感叹。

    “师兄此言差矣!”王根生这回倒是老气横秋:“师兄才能天下第一,现在怎么开始英雄气短了?”

    莫离哈哈大笑回道:“好!借师弟的吉言。我就做一回天下第一!”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等到河山清平,我就陪师哥回这茅庐,春夏读书,秋冬狩猎,过上师兄想象中的闲散生活!”王根生慷慨接口,比自己上路还激动。

    莫离肃然拱手:“多谢师弟。”

    “师哥这就像个娘们一样作怪了,你这样客气我们还像是师兄弟吗?”王根生面红耳赤,先自急了起来。

    莫离先是默默的低着头没有说话,之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又微微一笑:“师弟毋怪,在茅庐生活的这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可将任何外助看作理所当然,即使是骨肉亲情。大将军莫惊春一家于我有恩,但是我一心隐逸,此番洛阳陷落,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一家如何了,至今想来惭愧至极!师弟一心为我着想,为兄自当感谢了。”

    王根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看着须发灰白杂乱的师哥,仿佛突然间不认识这位兄长了,却只能轻轻叹息一声:“师哥,你独处草庐之后,师父他们从不敢提你,蔫得霜打了一般。莫将军一家呢,更不用说了,每年交冬,他们都会到这片荒田站几个晚上,却从来不敢走近茅屋……”

    师兄弟两人一阵沉默,莫离笑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总归还会回来的。”

    “成败寻常事,家人总归亲。”王根生喃喃吟诵了一句。

    “家人或可亲,成败岂寻常?”莫离认真的回了一句。

    王根生“噗嗤”笑了,向莫离顽皮的做了一个鬼脸,师兄弟两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暮色时分,莫离对着草庐深深一拜,举起那盏油灯对正了屋顶垂下的长长茅草。刹那之间,火苗腾起,整个茅屋顿时淹没在熊熊烈焰之中!

    莫离一阵大笑,揹起一个青布包袱,拿着那支青檀木棒,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奇怪的是,大黄竟然始终没有叫一声,只是默默的跟着他。

    官道路口,王根生守着一辆单马车正在等候。

    月光下遥见莫离单薄的身影,王根生便迎了上来,接过莫离的包袱与木棒,利落的放到车身暗箱里,“我们走吧!”

    莫离点点头没有说话,却蹲下身子抱住了大黄的脖子,良久没有抬头。大黄伸出长长的舌头,不断舔着莫离的脸颊,喉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终于,莫离站了起来,跳上了马车,“啪!”的一个响鞭,便辚辚去了。“汪!汪汪!”大黄叫了起来,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谙哑。

    将近庄外,莫离不禁张望了一眼那片熟悉的树林,两个人却都惊讶地停住了车马——只见在月光下的小树林道口,依稀伫立着一个白色的曼妙身影!

    刹那之间,莫离愣怔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的站在车上不知如何是好。

    王根生不怀好意地笑了,“找你的!你这鬼师哥,还挺招姑娘喜欢,下去吧!”

    慢慢的,白色而曼妙的身影一步步走到了轺车前,将一个包袱放在了道中,无声的跪了下去,连三叩首,又猛然起身,飞一般的跑了……

    莫离彻底懵了!他分明听见了树林中沉重的喘息与呜咽,自己却象钉在车上一般不能动弹。良久,莫离才缓过神来跳下马车,拿起了道中那个包袱,伸手轻抚,竟是一坨坨的银两!

    轰的一声,莫离竟觉得热血一个劲儿地往上涌,颓然坐到了地上。

    半晌,莫离才慢慢站了起来,将包袱放进车厢,对着树林深深一躬,回身跳上马车去了。白色身影出了树林,站在道口久久的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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